手术定在迟两个星期。张芸没有告诉任何人。正在她体内的生命,这个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两个星期后,自己就要扼杀这个跟自己骨肉相连的生命。生命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孕育生命又是多么神圣的事情,可是自己就要成为背负扼杀生命的罪人。张芸低下头,看着自己还是平坦的小腹,心里如打翻六味瓶一样,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
自己是爱那个男人,自己曾在多少个梦里,为那个男人生儿育女,跟他组建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可是那些都是在梦里出现过,现实生活中,她从来不敢说出口。她明知道不可能,又怎么能让两个人因为这个话题而尴尬呢。
“你都说是如果,而你也知道如果的事,我们还是尽量少说。”这是唐浩的话,那个自己深爱的男人的话。那个男人是害怕的,害怕背负更多的罪名,他在逃避,早在张芸还没提出的时候就已经将前面的话死死地堵住了。
张芸多希望他能表现得一阵惊喜,即使到最后还是冷静地对她说,我们的孩子不能留下来的。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只是狠狠地将张芸即将要说出来的话原封不动地踢了回去。张芸一瞬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男人吗?还是世界上的男人本来就是这幅德行的?张芸心里凉飕飕的。
如果是一般的女人,大概就要拉扯这个推脱责任的男人,大哭大喊着,绝不会安静罢休的。可惜张芸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怎么也拿不出那些一般女人的勇气,是的,她没有大吵大闹的勇气。她缺乏的,似乎已经被唐浩清楚地掌握。所以他才会这样有恃无恐,不是吗?为什么会有孩子的,这个责任该追究谁的责任?这点,张芸怎么也理不清头绪。其实她也不是去追究唐浩的责任,她只是想,只是想跟他说,我有了一个我们共同的孩子,是属于我们两个的。即使不能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但请记住,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我们两个人的。这是一个女人的希冀,这是张芸的希冀。她只希望孩子的爸爸能知道。可是多遗憾,唐浩却不肯给这个机会她,连这个卑微的希冀不给她。
摆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张芸抬起头,拿起来看了看。新的短信。
“今天我们去你学校开家长会。唐浩”
我们?应该是唐浩和许萍吧。张芸觉得这个词在嘲笑她,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你以为你能代替许萍的位置吗?你以为你年轻,你以为你对他有求必应就会有机会代替许萍了吗?“我们”这个词在狠狠地嘲笑着张芸。张芸拿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她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别傻了,我居然会妒忌?张芸心里苦笑。那种酸溜溜的感觉,从两侧大牙开始蔓延到整个脸的肌肉,再直达心脏。酸然后是狠狠的痛,直到张芸两眼升起了水雾。
“张芸,你怎么了?”一位女同事走过来,担心地看着张芸,大概是上次在洗手间晕倒的缘故,跟张芸比较好的同事都过来问她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张芸用力地眨了眨眼,将即将溢出的泪水硬生生地推回去。然后抬起头,咧开嘴,笑了笑。
“没事,只是刚才头有些晕。是开家长会吧,我们一起去吧。”说完,站起来,拿起桌面记事本拉着女同事的手往门外走去。
女同事即使有些不明白,可是看着张芸又看不出哪里不妥,也唯有不再追问。张芸转身时,将眼角的悲伤全部都隐藏在心底的最深处了。
在那坐满了家长和老师的会堂里,张芸没认出此时也坐在人群里的唐浩夫妇,确切来说,她根本没有留心去辨认。那些穿着各色各式的衣服的家长里,即使认出了唐浩夫妇,张芸能干些什么,挤过人群去跟他们两个打声招呼?
“HI,唐浩,这位是你太太是吗?”是这样吗?张芸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呢?
她迈着优雅的步伐,不疾不徐地来到老师就座席。她在想象,那个叫唐浩的男人,此时有没有站起来,假装整理一下衣服,然后若无其事地从人群中找寻她呢?张芸在想象,可是,她很快就觉得因为自己幼稚的想法而感到羞耻和难过。
对,很多东西都是张芸一厢情愿。即使她早就知道这是她致命的缺点,可是爱情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让你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也得皱着眉头跳下去。越危险的东西越有吸引力,大概如罂粟般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