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静。
一辆蒙尘的马车从黑暗中驶出,在威仪的贤王府门前缓缓停下。
久候在门前的大管家迎过来,笑说:“王妃可回来了,王爷久等着呢。”
邵阳:“王妃,属下先行回禀王爷。”
“去吧。”
适时,禾雅从车上下来。“沫儿。”她敞开手臂,拥抱住飞奔而来的白狼。笑声宛如银铃。
“你可乖?”将脸埋进沫儿的脖颈,“我好想你,沫儿。”
禾雅与它说了句悄悄话,沫儿更是兴奋的撅起嘴,对着朗月一声长嚎。
大管家笑道:“跟您这儿亲的,哪还有狼样。”王爷才回来那日,被沫儿疯了般的追着不放,一双眼瞪得血红可怖。许是气王爷没带着王妃一同回来,捣毁了半个王府才算气消。
小玖也开心的说:“王妃我们快进去吧。”
才跨上两三台石阶,身后劲风起。
只一眨眼的功夫,禾雅已被黑衣人扣在身前,咽喉处亦被二指锁住。离小玖等人已四五米远。沫儿最先反应过来,反口一叼,含住那人大腿,却只伤及皮肉还是让他跳开了。
贤王府的家将迅速赶来,锃亮的佩刀将黑衣人与禾雅团团围住。火把冉冉,每个人的表情都在火光中跳跃。黑衣人目光如鹰,一簇火苗映在他深邃眼底,宛如冰封的雪原之花。
只一眼,足让人不寒而栗。
他冷哼一声:“绝音尘,要我命者还轮不到你!”
禾雅颤了颤,适时感觉到男人胸前的湿热,和着血腥气窜进鼻息。他受了伤,还如此矫捷身手。
真是可怕。
“你放开她!”寂静被打破。却是个女子。
一身红艳骑装的少女拨开家将走进来,长发高束,英气十足。握着长鞭双手一环,迎上黑衣人打量的目光,怯懦却不屑的仰起头说:“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拿来威胁贤王。”
禾雅仔细瞧着,见少女看她的目光似怨似妒,染着淡淡的绯色,好似哭过。
“哦?”黑衣人嘴角一钩,蒙面巾下的容颜依旧刚毅。瞟见音尘由远及近的来了,行步不慢。
少女高傲的说:“我将来是要做贤王妃的。捉我威胁贤王岂不更好?”
黑衣人讥笑两声,“你都说是将来。那么现下,你也算不得什么东西。”
“放肆!”少女不堪羞辱,扬起长鞭用力一抽,口中大叫:“让你尝尝本郡主的鞭子!下贱东西,本郡主说你不配你就是不配!”说话间,已咬牙切齿的朝禾雅脸面抽去。
她堂堂淼国的承恩郡主,护国大将军的独孙女苏樱。且傻到自寻死路?皇爷爷要她嫁给贤王,她开心的一宿没睡。今日特地着了最美的衣裳来见他。他却冷着脸说不会娶她。
她哭着跑出来,听见下人说王妃被人劫持。真是劫得好,她巴不得她赶紧死掉。而今她死与不死已不重要,天下皆知她苏樱--承恩郡主是要嫁给贤王的人了!
鞭子停在当空,被人钳制住。苏樱没能挣扎开,负气的丢开长鞭,红着一双眼瞪着夺下她鞭子的音尘。
“承恩!”音尘满脸无奈。
“怎么!”承恩眼里盈满了泪,“只准你找我的不痛快,我就不能了!反正你都准备--”她笔直的指向禾雅,心里有团火在燃烧。
音尘脸色一沉,呵斥道:“简直胡闹!昭阳,送承恩郡主回大将军府。”
黑衣人锁喉的手指缩紧几分,禾雅痛苦的表情终于落入音尘眼中。
面对他的愠怒,禾雅只是苦涩。
她不想流露出过多的情绪,只因在意的那个人不会在乎。拥有的和能失去的本就不多,她又何必悲怆。
“霆鹰,你到底要怎样。”音尘不耐的低吼。
“哼,”黑衣人冷唾道,“我不过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贤王新欢在怀又不舍旧人了?”
音尘不悦,蹙眉道:“只要是他北野慕想查的就没有查不到的。杀你一个,仍有人为此以身犯险。这滩浑水他爱淌则淌。”
霆鹰隽眉一冽,却是如此。
绝音尘是磊落之人,不屑暗箭伤人。皇侯囹圄,更多的是冷眼旁观。只怕自己无意中挠到他人的老虎须,才招惹的杀身之祸。纠缠无利,他需尽快脱身才好。
霆鹰:“既是如此,今日多谢贤王款待。在下告辞!”
说着,将禾雅朝音尘抛去。
袖中的烟雾弹噌噌飞出,方圆数丈霎时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纷乱中,有挥刀砍断缰绳的声音。马儿不安的嘶鸣,铁蹄踏着青石板飞奔离去。
烟雾稍稍散去一些,小玖唤着禾雅冲进人群。寻着沫儿呜呜的哀嚎,看见禾雅扑倒在它背上,两手紧紧抱着沫儿,枣红色的披裘上银晃晃的三根蚀骨钉,随着禾雅粗重的呼吸起伏,血色与衣裳本色混在一处,让小玖不禁晕眩。
再看她满脸豌豆一般大的汗珠,眼里的疼犹如万箭穿心。
昨日因,今日果。
若知此后种种,伤怀刻骨。
会否执著一念,扭转乾坤。
青禾雅。
滂沱大梦终是虚幻。
至善成劫,菩提无果。
一切值得吗?
“忘情蛊”忘情,他又怎会记得你刻意要他忘记的曾经。
不想彼此羁绊,沉痛的代价换来今朝苦果。值得吗?如今你又以如何心境面对他,还瞒着他替他生一个孩子呢?
红尘俗世佛祖大抵看得清明,青禾雅你可是用这话宽慰了自己千万遍:凡事思量值与不值意义何在?孰能体会各中情滋味?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轻轻扑闪眼睫,她在一片雾霭中清醒。
如今,终是想起一切。
耳畔流水淙淙,微微的风轻拂脸颊,像孩子的小手拨弄着她的发丝。她缓缓走着,脚踝的铃铛叮叮当当,她想--孩子的笑声大抵也是这样的清脆。兜兜转转不知走了多远、多久,雾里头若有人影慢慢转身背向于她,没入光线,白光摇摇欲坠,行将消退下去。
她发疯似的追去,泪雨纷落。
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在交谈,断断续续的。
“旧伤未愈,血崩……恐怕留不住了……小产流掉……王妃尚有一线生机……”
“不可以……”是谁在哭?“求求您……王爷……”
谁替她双膝跪地乞求。谁为她磕长头匍匐,虔诚祈祷。
“老天爷……求您不要这么残忍夺走王妃的孩子……孩子是她的命呵……她才熬过来……”
“小玖终于明白她日日坐在亭中,不是在等一个人。只是一个为娘的在与孩儿说话,如此美妙,如此幸福,才会喜不自禁的扬起笑容……王妃爱极了腹中的孩子,求求您御医,救救孩子吧……”
“她说的那些吃的也都是因着孩子想吃……王爷走了,王妃怎会不伤心不难过……为了孩子她硬是挺过来了,小玖明白的……难道老天爷不明白么?若连王妃这一点活着的希望也夺去了,她真的……真的就再活不过来了……”
是啊,回来那夜孩子终于有了胎动,禾雅好高兴,心想孩子也是欢喜回来的。回到有爹爹和娘亲的地方来。
“小玖你不要哭,孩子是上苍对我的恩赐。他无缘现世,下地府我也会陪着他。彼此相伴,没有谁是形单影只……音尘也好,他不必歉疚与牵挂--莫姑娘才是他要的幸福……对谁都好,这是最好的结束。”
寝室中的烛火明暗辗转,墙上的影子不安的躁动。负手立在床榻前不置一语的男子,目光紧紧锁住躺着的人。蜡烛行将燃尽,火焰一点点黯淡。黑暗随时都可能来到。
一如禾雅渐渐失去的体温和意识。
隐约的,萧音入耳,如雾似虹,如阳似雨。低沉如风的鸣奏着……时而悠扬时而明快,她闻到晨间泥土的芬芳,雨后彩虹的香甜,听到林间鸟儿的鸣唱……
含着眼角来不及落下的一滴泪,最后一丝意识冲撞出来朝她怒吼:你该争取活下来!你和宝宝都要活下来,你一直都知道的!你不是谁的羁绊,从来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