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无双侧头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乍一看平静无波,细一品却又像是暗藏汹涌的压抑。
“真的在气我昨天未到?”赵齐仁心中惊讶,面上却表情不变,小心翼翼地自动解释道,“昨天是你的及笄大礼,我作为你的未婚夫按规矩自是不能到场。更何况,两日之后就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按礼数来说,这成亲前的一个月我们都是不能见面的。”
“昨天祖母突然过世,于情,我应该来,更应该在得到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赶过来。可是,这于礼不合。你也知道,我赵家在无双城立足上百年,素来以礼教严谨著称。今日前来也是我向族内的各个长辈们依次请示过以后才获准出行的,而我坚持要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祖母泉下有知,我赵齐仁一定不负艳无双。”
艳无双掀开茶盖,抿一口凉却的茶水,冰冷入心。
“小姐,换杯热的吧。”再度回来的孙姨从后门进来,赶紧为艳无双换下了端着不放的冷茶。
艳无双却没有接过热茶,任孙姨将茶碗放在了桌几上。
“无双,你就别气了。”赵齐仁捧着热茶用来暖手,“这大冷天气的,我又为了你不顾礼数地登门祭拜,你就别斤斤计较了。”
声音听起来极度绵软,态度看起来也是分外诚恳,轻轻蹙起的眉头更是可怜与乞求兼备。
艳无双直盯着他默不作声,想,如果他不是急着用热茶暖手,应该更有说服性。
“无双——”赵齐仁伸手搭在邻座艳无双的手腕上,“别气了,好不好?你看你脸色白的?刚才还听老孙头说你昨天哭昏了过去今早才醒来,现在好些了吗?吃过早饭了吗?”
艳无双的视线落在腕间的衣袖上,他的五指纤细而笔直,简直不输于她身为女子的手,或者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手常年拨算珠,指腹间的茧子即使有修剪仍旧边缘发黄发硬。而他,只拿毛笔,却因姿态良好而没有生出一点怪异。
这双手,第一次学写字,为她,写的是“艳无双”;同样,这双手最后一次写字,还是为她,写下的却是“休书”。
“让赵大少爷挂心了。”艳无双状似无意地撤回衣袖,这是为祖母穿的孝衣,弄脏了不好。
“什么赵大少爷?”赵齐仁嗔怪地看过来,“还在生气是不是?连齐仁都不肯再唤一声了?”说着,伸长手臂就欲攀上艳无双的肩膀。
艳无双飘然站起,走向灵柩,“赵少爷刚才所言极是,这礼数什么的还是应该要注意的。”
纸钱一串串地扔进铜盆,黑烟不断,气味刺鼻。
艳无双认直跪下,“祖母在世时,虽已经三年不管事,但对我也是颇多庇佑。纵使无双在外频频为艳氏引发不良话题,祖母也不闻不问,永远站在无双这一边。如今祖母一朝离去,徒留一个艳氏给无双,无双如果不规范自己的言行,如何对得起祖母的厚爱?”
旁边赵齐仁同样跪下,艳无双看也没看他,“昨日一昏,无双突然明白,过去是无双仗着祖母的庇佑太过肆意妄为了。是无双的错,无双今日醒来已经决定要改。刚才赵大少爷一番言辞也是合情合理,无双深表赞同。”
落到身上的目光不用回看就能清楚感受到深深的疑惑与难以置信,艳无双低眉顺目,平静地看不出一丝意气用事,“赵大少爷还是请回吧,无双不愿意因为祖母的事就害赵大少爷背负不守礼教的指责。”
她在赶他走?!
赵齐仁这回彻底惊呆了,原本想跪下来说些好话的开口姿态如今只剩傻傻地张着了,但一肚子早已准备好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大约一个月前,为了准备成亲礼,他和她曾见过最后一面,那时她一见到他就双腮泛红。同去的嫡妹清雅不只一次借此调笑未来的嫂嫂,明明无双城尽传艳无双为人强势作风生猛,为什么一碰到哥哥就完全变了样?他暗中得意地想起,因为三年前的一场意外,她甚至把曾经的最爱七七都关到了后院再不唤出。
一月不见,他谨遵其礼。她则不管不顾地几次差人请他见面,如果不是他数次拿书信交于招福传递安抚,她怎么可能忍得了一个月不见他?
今天,他来之前母亲直接嘱咐她,两日之后的成亲礼不变,赵家长辈允他弃红披白迎娶,允他以孙婿的身份为过世的赵老夫人三年洁身守孝。听此,他自是高兴异常,一路马不停蹄,从西城到东城,他一心念的是如果无双得知此消息,那么她因祖母过世而悲伤的心情也能好一些吧?
谁知,一进院,先是看到了三年后再次出现的七七,再就看到了七七已经造成的破坏,还有她,艳无双,一没有笑脸迎接二没有羞涩红腮。
他先是惊讶,随后理解,家中突然遭此巨变,性格一时反常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他装作不知直接进门,谁知几番对话下来,他居然连一声“齐仁”也没有听到,更是在现在听到了请他出门的逐客令。
这如何不让他疑惑兼难以接受!他自认为自己的解释合情合理,态度也柔软得非常得当。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无双——”赵齐仁再度放柔声音,“你因为昨天我没有到的事情而赌气进而生气,我不怪你。可是这祖母的奠礼,我却是一定要为你守的。而且不只今天,包括明天的出殡,我也一样愿意以艳氏孙婿的身份为祖母扛棺。”
艳无双忽然歪头看过去,赵齐仁心中一喜,连忙接着说道,“两日后的成亲礼也不变,无论你艳无双如何被外人传成命硬克亲的命数,我赵齐仁一样会迎娶进门。”
赵齐仁竖起三指举到头侧,认真地向灵柩起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赵齐仁,在祖母棺前起誓,只要无双依约嫁我,我愿意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永不负。”
艳无双眼眶湿润。
赵齐仁转向她,字字郑重,“只要无双嫁我,赵齐仁愿意为祖母三年洁身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