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八抬稳落赵当家。
赵纪青敛笑回礼,郑重而恭敬。
阿布挺起胸脯,骄傲!
赵齐仁顿时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四周再次哗然。
——有钱新贵赵当家不用一词轻易击败昔日竹马赵少爷!
孙姨呆住,老夫人一去,没了压制小姐的人,小姐的脾气又见长了!这可如何是好?明天的嫁娶一事怎么办?这样的小姐如何当人儿媳?
六月眸光忽闪,难道要开始适应新主子?
艳无双半蹲下身子,将扛木挑上肩,“孙姨,起棺!”
与她同一根扛木的赵纪青,斜跨一步,蹲身曲肘,扛木上肩的同时,也把站到外侧的赵齐仁挤到了更外面。
赵齐仁还沉浸在刚才一声不吭就把他摒除在外的艳无双持续冷对待中,一时不察险些被挤倒。
贴身小厮招福赶忙扶住,对着赵纪青就要声讨,却见阿布的拳头一晃,他立刻闭上了大张的嘴空吞下一口冷气。阿布曾经为了护主一拳打死一匹奔跑中的烈马,他自问自己比不上那匹烈马的承受力。
前两抬准备完毕,后六抬同样弯身准备。
孙姨瞄一眼一脸不容反驳的主子,只得先压下劝解的想法,张嘴开始喊口号,“一,二,三,起——”
“且慢。”
孙姨的“棺”字被突然乍起的“且慢”一声顶了回去。
孙姨寻声而去,只见人群之后,赵家长房夫人赵齐仁的母亲徐氏急步而到。
黑色衣裙,发髻素净,行来优雅,未语先泪,“无双——”
艳无双应声直身,全身的毛孔自动收紧,每一根汗毛都乍然而立。“母亲说”的来源到了!这位以温柔大度著称平均每半年为丈夫换一位侍妾的赵家当家夫人徐氏,在她还想着最早要在晚饭之前才能见到的徐氏居然提前露面了。
“徐,伯母。”本想直喊徐夫人的念头临时更改,她西城的旧宅还未收回,婚约还未失效,还有她的罔死……
徐氏一把扑过来拉住艳无双的手,“好孩子,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呢?出生时,祖父过世;三岁时,父母双亡;如今刚过及笄,祖母又撒手离去……哦,无双,我的无双,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人群中小声议起,“那是命苦吗?那是命硬!”
徐氏吸吸鼻子,“无双,你放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赵家的人了,只要有伯母在的一天,伯母就会当亲生女儿一样的疼你。”
人群中小声再起,“赵家的当家夫人果然像传说中的一样温柔可亲。”
徐氏空出一只手拭干脸上的眼泪,“无双,伯母知道你心情不好,没关系,你尽可以撒在齐仁身上。既然他是你的未婚夫婿,自然悲喜与共。”
人群中小声三起,“他倒是想共,也得人家让他共啊。”
徐氏一瞪眼珠,“齐仁,他人呢,这时候他不来压棺,他在干什么?怎么能让一个弱女子压棺?太不像话了,这时候还在闹什么少爷脾气!”
赵齐仁低着头应声,“母亲,齐仁在呢。”
徐氏的目光越过赵纪青,直接落到外侧的赵齐仁身上,“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赵家的家教让你吃肚里了吗?无双心情不好,你就不知道哄着点,怎么能任由她赌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不相干的人呢!快过来,明天都要成亲的两个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吵架,真是不知羞。”
招福用肩膀一挤阿布,把少爷送了过来。
阿布刚要反击,赵纪青冲他递个眼色,阿布闪身遁入人群中。
赵齐仁走到艳无双的身边,怯生生地拿眼角去瞟艳无双,“无双,母亲既然说了,你……”
艳无双险些失笑。
曾经,他一口一个“母亲说”,她理解为,百善孝为先。一个时时遵从母亲的指点,事事遵照母亲的意愿的人,一定会是一个以家为重的好相公。祖父为她定下的这桩婚事不冤。
奈何,三年后,他娶平妻害她命也仅仅是因为“母亲说”。因为母亲说,他娶了她;又因为母亲说,他弃了她。他和她十几年的所谓青梅竹马的情分,到底算什么?
赵齐仁见艳无双看着他不说话,以为是默许,伸手便要去接艳无双手里的扛木。心中升起一丝小得意,这是压棺的位置,他赵纪青却只能是抬棺。
可是,他去接,艳无双却没有松手。
“无双?”赵齐仁惊讶,难道她还能在众人面前无视母亲的面子?
徐氏眼睛一眯,随即浅笑,“无双,伯母先给你赔不是,这事你先记着。只是,这送棺的时辰眼看就要到了,再晚可就不吉利了。咱先把老夫人平安送走,其他的回来再谈,如何?”
脂粉未施的脸上皱纹慈爱的明显,扬起的嘴角恰当地介于安慰和示好之间。
艳无双突然思绪飘远,如果自己没有死过那一回,自己还是会把她当成亲娘一样的尊敬和喜欢。
这位妇人,在家中翌日即将有红事的前一天,愿意素衣出席白事的送殡场合,如果是外人一定会高度赞扬其知大局识大体。可是,她不该在自己的面前引导大家回想自己的身世。在自己有了一世的记忆之后,她再那样说,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最佳写照。
按心情,应该像昨天对待赵氏兄妹那样直接赶人了事。可是,经过一夜的消化整理,她重新找回了那个精打细算的自己。现在冷脸无异于提前让对手提高警惕,现在就一刀就两断那么她的旧宅她的罔死怎么算?她艳无双已经输了一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做亏本的买卖。
艳无双客气地点点头,喊身后的小五,“小五,给赵大少爷腾个位置。”
他想来,只能抬棺。压棺绝对不行。
艳无双扭头看向灵柩,眼露凄凄,声音哑沉,“伯母,祖母就我一个孙女,我艳氏一门也只剩下我一个了,请可怜无双心意,允了无双为祖母亲自压棺吧。”
徐氏被艳无双突如其来的示弱吓得怔住,“可,无双,这不合规矩啊。就算只有你一个,可你还有齐仁啊。”
艳无双转身对着灵柩,“扑通”一声跪倒,“祖母,您若在天有灵,请您成全。”
寒风猛起,太阳没云,钉了七根镇钉的棺盖掀开又闭合。
“碰”地一声后,棺下积雪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