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当然行!
艳无双举刀下劈,梁震冲着赵纪青轻蔑地一笑,他想宠的女人如果落在自己的手里,看他还怎么宠!
连内力都不用提起,梁震握紧手里刚才抢来的匕首,举手就要迎上。
然而,才抬手臂,不过刚与地面平行,身体就是一僵。
他被点住了!
被那个现在已经滚落在地的金元宝。
他脸色大变之时,大刀已经劈下,嚓——短促而利落。
梁震大张着嘴,痛吼卡在喉咙,被溅起的鲜血而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了那条落在脚下的断臂,他的,齐齐从肩膀处被削了下去!
鲜血从断臂之处奔射而出,溅了梁震一脸,对面的艳无双也同样受到波及。
大刀向下的惯性几乎带倒用尽全力的艳无双,她急急收势以刀尖拄地,才没有继续冲向那个被定住被砍了但仍然没有倒下的梁震!
“呼——,第一刀是石城的!”艳无双举袖子抹一把脸上的血,调整一下呼吸再次举刀砍去。
龙炎傻傻地维持着手里五指空空捏着金元宝的动作,而他掌中的金元宝其实已经在刚才被赵纪青以内力吸去然后用来定梁震了。
眼前除了血光就是艳无双的吼声!
“这一刀是为了六子!”第一个因她而失去了性命却素不相识的男人,留给她的印象只有那两把趁滚来撞上她时塞到她腰间的匕首!
“这两刀是为了赵忠赵诚!”一对总在暗处守着她的兄弟,但当危险来临时,他们却是第一个遭殃!
“第五刀是我自己的!”
她重生归来,终于在大年初一那天解决了徐氏,解决了婚约!她本以为这次终于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谁知又被卷入了皇室之中。
乍入皇权中心,除了骨子里的自傲让她还能维持着冷静的表象之外,她的内心可以说已经不受控制地产生了退缩的心理。
她万分抗拒这样的生活!等级太过森严,规矩太过严密,她几乎要以为她轻易不弯的膝盖在这里要跪完她这所有的一生!
那个她曾想过可以试着托付的赵纪青,转眼就变了至高无上的大殿下!
在皇上那根本看不到她的眼神里,在众女欣羡无比的眼神里,在侍安眼冒金光好像找到了金主一样的眼神里,甚至在孙姨传来的嘱咐里,她,这一次,真的变成了没有价值的,货!
他肯殿上点她,是老天开眼!
他把碧玉扳指送她,是祖坟冒烟!
他又为了她撇去了象征大殿下身份的碧玉扳指,那更是天大的福份!
将军和将军夫人来府,只把她当作他的一个附属玩物。他喜欢就多玩几天,他不喜欢扔了便是,这些都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只关心这不见的十年内,他是什么时候长出了喉结他有没有每天定时定量的吃那三顿饭他又什么时候收回了纪星当年创立的百花楼。
皇后也来过一次,赐人参赐灵芝赐宝玉珠钗,从头赐到脚,从内赐到外,笑容也端庄慈和。只是,一直让她跪着不曾起身!她明白,这是在无形的向她宣告着地位的尊卑!
她早就明白!
从下人们无时不刻地跪拜开始,从院墙那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守卫开始,从六月小五在她面前称“赵当家”而出了门就不得不跪下称“大殿下”开始!
她很明白,甚至明白到开始害怕惶恐,开始得过且过,开始每日自我安慰地想,再忍忍,再忍忍,只要忍到一切完事,忍到回了无双城再说。他在她的心里还是有着那么一点诚信的!他既然说了完事之后带他回无双城,那么她就姑且相信他好了!
而即使不相信,又如何呢?在这个皇权中心的中心,她所有的优势都被瞬间踩到了脚底!她所有的自信到这里,都变成了拿不出手的小孩玩具!
“艳府”二字,对别人来说是荣耀,对她来说却是施舍,她几时需要自己家的名字还得别人来帮忙提上了?
郑月盈觉得自己明里暗里都在炫耀,她又怎么知道,如果自己不把自己放到别人眼中同样的位置,自己根本无法顺畅地呼吸!
她太讨厌这样身不由已的生活了!她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如何尽快地离开这里,她一直被迫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在赵忠赵诚出事之后爆发了出来!
她只是艳无双!跟那个什么大殿下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些幕后的人凭什么仗着自己的猜测就对她左算计右算计的!
她看起来就那么让人容易算计?
溅到脸上的鲜血混着不知是气愤还是气苦的泪水一起滑下,遮挡了她的视线。她索性闭眼再砍,反正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能动了。
他既然可以利用人多欺负一个人的石城,那她也大可不必为着有人帮她点了他让他只能被动被砍而觉得不公平!
左砍右砍上砍下砍,她砍得气喘吁吁,砍得自己的双臂几乎都没有了感觉,可她就是无法停下!
直到身前突然传来“枯通”一声,什么东西栽到的声音。
她一刀出去,没砍到东西,惯性地前扑而去。脚下踩到被她砍落的已经看不出是哪一块的肢体,身体一歪,被大刀带着就向侧倒去。
凄凄睁眼,蔚蓝无云的天空进入视线。
身子落入赵纪青等候的怀抱中,望过来的目光是纵容是安抚。
她眼睛一闭一睁,挺身自己站起,大刀一撇,转身向外,“回府!”
利落的步调一点都看不出其实她已经筋疲力尽的状态。
高昂的下巴,笔挺的背姿,即使头有柴杆外袍血污,也无法掩盖她一身骄傲如斯的气度。
赵纪青看着看着,慢慢就笑弯了眉眼,艳无双!
龙炎一口热茶含在口中,忘了吞下,艳无双!
在马车之内威胁过他请求过他还对他上演过全武行的艳无双!在东宫之内深居简出隐忍不发的艳无双!在大殿之上能将对自己所有不利的情况都转化成了对自己有利情况的艳无双!在帐蓬之内利用碧玉扳指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敌情的艳无双!在刚才生猛地亲手血刃肢解了对手的艳无双!
纪良抽抽嘴角,上前一步,小声询问,“太子,您看这上报的记录?”他们虽是皇权的代表,但自文帝登基以来,从不被允许可以肆意斩杀敌手。只要内卫出动,无论公私,一律需要事后详细记录,然后登记在册。而这登记,则还需要实施人的手印为证。
前方的赵纪青听个真真,吹一下一直散着未束的长发,轻飘回复,“你写,爷来印!”
说完就飞向了前方的艳无双,温柔地执起她的手一边揉一边说,“手腕累着了吧?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上就好,你何必……”
艳无双停住脚步,冷冷地看过来。
面前的人,长发披散而下,垂及腰间,松松垮垮地不见一点尊贵的形象。眼睛笑弯着,唇线笑弯着,讨好的笑容几乎有些卑微的意思。大披风被风呼啦啦地吹起来,不曾系紧的领口露出薄薄的一层中衣。
一眼即知,他是在如何不顾衣冠地情况下仓促出来寻她!
怪不得那些人一个一个都盯紧了她!
他们认为他重视她!
进而,他们可是认为捉了她便能控制他?……
好,她就让他们看看她是如何控制他!
“今天的内卫归我!”她没实力,她就找他要!既然那些人认为他们是一体的,那么她何必矜持着不借他的力?
赵纪青刚要点头,后面的龙炎跳起来冲他们大喊,“喂,今天的内卫大部分可是我的!”六子是他的内线,听到声音及时发出求助信号的当然也是他铺开的网。不然,那个冲到东宫正准备跟他开打的大混蛋怎么会这么快就赶过来?
赵纪青只当刮过一阵风,对着艳无双点头如捣蒜,“要内卫没问题,但今天的这批不好,回去之后我给你一批更好的。”
龙炎跳个不停,“喂,大混蛋,不好你还用?”也不知是谁在得知声音的来源之后,抓了他的令牌不管三七二十一点了一批人就走。
赵纪青扶着艳无双的手腕继续往前走,后面的声音被他自动屏除在外,“小五已经在家为你做好洗浴的准备了,我让侍安从东宫的温室里给你摘了上好的蔷薇花瓣备用,六月也为你做好了十余种的糕点,我们早些回去,洗干净,吃饱饱。等你休息好了,我就安排一队内卫演练给你看……”
“不用。”艳无双打断絮叨着像个老爹的赵纪青,“我回去之后就要先看!”不知名的敌人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算计她,她还有心情泡花瓣浴?
她现在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叫嚣着,她恨不得现在就派人出去把那些幕后之人全部砍光光。
然而,当她褪去带血的衣衫时,当她浸入浴桶想要先洗干净之时,那些才传达到大脑的肌肉酸痛的感觉立时俘虏了她!
她毕竟是不会丝毫武功的十五女子,生平拿的最重的东西可能只是算盘。如今跟人一阵力拼,精神又高度紧张,再加上浴桶中早已放入的助眠的药物,艳无双于是昏睡得顺理成章。
赵纪青从门外进来,伸手取下旁边挂着的大披风,呼啦一开一卷,已将艳无双裹出。转向,送她入内室休息。又怕她再醒,直接点了睡穴才退了出来。
“照顾好小姐。”赵纪青对守在外间的六月和小五吩咐一声,然后快步而去。
前厅,龙炎还在等待。
赵纪青前脚踏进前厅,龙炎的金元宝已经掷了过来,“就为了那么一个女人,我埋了这么多年的线就这么废了,你拿什么赔我?大混蛋!”
赵纪青出手如电,金元宝入手成球,回手又砸了过去,“你埋了怎么多年的线?那就是你知道她出事?那你为什么不出手帮忙?”还在他“杀”进东宫的时候,佯装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龙炎捏球成宝,五指动作很快,说话的语速也很快,“我为什么要帮忙?你不是一直主张什么生命崇高不得妄自斩杀的理论吗?你不是一直看不上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皇权吗?小时候天天说着人人平等的是哪个?啊?现在碰上你在意的人出事了,你知道怪我了?你怪得着我吗?你养外面那群都是吃干饭的吗?”
不打磕绊的一顿数落,让赵纪青憋青了脸,却无法反驳。
他的思想几乎是来自娘亲纪星的翻版。从小开始,亲娘就教他人人平等,讲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重要的,严厉告诫他不能因为身份特殊就可以任意辗杀他人的生命。
所以,尽管他周围的护卫甚多,却没有一个随意乱施杀手的。因为这样,老吴当年险些被一个没死透的对手反击丧命。从那以后,他才开始强迫自己去学会冷血。他把阿布收在了身边,为的就是让老吴专心训练随行的护卫。他虽不希望大开杀戒,但至少要保证自身的安全。几年来,除了那些送上门来的暗杀之手,他的这些护卫几乎很少主动出击,他们总是在杀手上门的时候才被允许痛下杀手。
正月初一临近清晨的时候,在他准备带着人到知府公堂的时候,大批的暗杀之手突然到来,他的护卫包括他自己要全部出动才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全部剿杀完毕。一完事,他们立刻奔向公堂,然而还是晚了那么一步,结果弄丢了艳无双。
他在最一开始的确有些慌,因为他实在摸不清动手的人会是谁。而当他知道动手的人是龙炎时,他其实就不怎么慌了。他本就有意将艳无双名正言顺地带进皇室的视线,如果中间人是龙炎,再配上大殿公选这样的机会,那么过程顺利的话,他不仅可以光明正大的抱得美人归,还能借机摆脱掉他跟皇室的关系。一举两得,他当然愿意!
所以,在龙炎上门向他告诉脸被艳无双抓了要罚她在东宫禁闭一个月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他刚回盛京,暗里的形势还没有摸清楚,包括尘杳,包括连弩,包括几年来络绎不绝的暗杀,都需要他一点一点的盘查清楚。而此时,对艳无双来说最好的保护所就是皇宫。
二月初一,他们终于找到了某处幕后之人的据点,也得到了他们将于二月初二再次行动的消息。他下达的行动还是老规矩,有了证据才下手,没有证据就得按着娘亲交下来的行事规矩,创造证据。
总之,不能主动斩杀。
所以,他悄悄把一切消息都通知了艳无双知晓,心里明白她一定做得到。
二月初二,一切照着他的计划顺利开始,顺利结束。
死人也好,活人也罢,他既然已经舍弃了大殿下的身份,那么他就要紧守本分地不再插手。他只要交待给上面的人知晓就好,他的事情到此结束,他终于可以接艳无双回府。剩下的只要等着尘杳和连弩的事情顺藤摸瓜地查出来,给他一个结果,他就可以远离盛京再不回来了。
谁知,就在他以为一切即将要结束的时候又出了新差子。艳无双再次被掳!他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不知应该先怪娘亲教给他的行事规矩,还是应该怪自己太过自信的护卫布署!
那一刻,他就发誓,这一次,一定不死不休!既然那些人不懂得珍惜他刻意给出的回头是岸的机会,那么他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嚣张!
“把你布置了多年的线都给我!”赵纪青恢复到冷静的状态,对视上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理直气壮地要求,“我要你在盛京所有的暗线!”
龙炎的手指一抖,金元宝没捏成,反而捏成了饺子,“大混蛋,我凭什么给你!”他以为他是谁?
赵纪青一眯眼,“就凭你小时候的尿布是我洗的!”自己五岁入宫时,他还只是一个嗷嗷着只会哭吃拉的奶娃,却意外的喜欢粘着自己。自己一抱,他就不哭;交给奶娘,他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学习的间隙,自己总是被他的奶娘求着来抱抱他。于是,不可避免的被他拉了好几回。
而那时的赵纪青满脑子已都是娘亲教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理念,于是每次被他拉了尿了都是自己洗。
这些曾经无奈的记忆如今再提,居然成了支使他的最好武器。
龙炎恼羞成怒,握手成拳就砸在了桌几之上,饺子顿时变成烙饼,“你抢了我的娘,你不该洗吗?”他的娘,抱他没三天,这个大混蛋就回京了。于是,他小小年纪就只能由奶娘抱着哄着。他不记得小时候是不是粘过这个大混蛋,他只记得有记忆开始,他只有在粘着这个大混蛋的时候才能借机多看亲娘一眼。
否则,他从亲娘那里得到的永远是,“回屋!”“念书!”“射箭!”等等等等。
现在那个大混蛋居然还有脸提小时候的事情!那他怎么不提他自己是如何的招呼不打一个就一走了之!
龙炎探身半趴在桌几之上,一伸手就揪住了赵纪青的脖领,“我从三岁学着自己埋下暗线,为的是在那些比我年长的兄姐使出的明里暗里的谋害之中存活下来。你是我的血脉至亲啊,你不曾出手帮忙不说,先是一走了之,现在回来了为了一个女人就要我贡献出埋了多年的暗线?”
他们的父亲是同一个,他们的母亲是双胞胎,他们同样继承了父亲的眸子,可为什么他没有继承同自己一样对亲情的渴望!
龙炎的眼泪几乎溢满整个眼眶,“你知不知道,如果六子今天不暴露,那么我们就完全有可能摸出他们的大本营,从此永绝后患!你的尘杳之疑,连弩之惑,甚至多年来络绎不绝的暗杀,全部都可以一清二楚,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