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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色泽的笔尖下,白纸黑字的文件,渐渐模糊成一团浓墨,眼前顿时一片黑暗。他烦躁地伸手揉平眉宇间的褶皱,眨眨眼平息心中的躁动,告诫自己,这个案子极其重要,他必须做到心无旁骛。

做好自我心理劝说,待要重新审核时,纸上的浓墨却仿佛流动的巨大漩涡一般,来势汹涌,将人的神思紧紧地吸附,力道之大,他无从抗拒。

时间空间瞬间轮换,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对着镜子哭的女孩。

“我不心疼你,谁心疼你呢?”从门缝中,他看到她镜中的脸孔,那是一张不好看的容颜,泪流满面,眼神却透出一股心疼,她委屈的喃喃自语,让他知道,镜里人眼底的心疼,是针对镜外人的。

镜外人……

那时的他,也不过八岁,不懂得她为什么躲在房间里偷偷哭泣,为什么说出这么绝望的话…。只是心底却依旧震撼到地动山摇,是以记忆深入骨髓。

其实,从她为了保护钟瑜却令自己受伤时,他便对她另眼相看了。偷偷地接近,暗暗地观察,想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那么勇敢,是不是真的如周边的朋友所说的那样不堪。

不经意的出现在她的周围,然后,他知道了很多。

比如说,伯母会突然忘记她的年龄,等旁人问起时,伯母会若无其事地跟着旁人一起问她这个当事人。

比如说,伯父伯母带着钟瑜和钟杰出外游玩,留她一人看家,顺带留给她一堆家务活。

再比如说,伯父买了自行车,钟杰不愿让她碰,她便只能站在一旁,羡慕地看着钟杰和钟瑜骑得欢快,同时忍受着钟父钟母有意无意的嘲讽的目光……

钟瑜的娇,伯父纵容;钟杰的傲,伯母赞赏。而她的隐忍,她的讨好,得来的,永远只有忽视。或者,对于伯父伯母而言,不苛求,便是对她最大的好……

看得越多,他越惊奇,忽然有种奇怪的念头,她,不是他们亲生的。只是钟奶奶的态度,却又告诉他,她,确实该算在那一家五口人之内。

钟奶奶的维护,不是很明显,但在那个家里,算是雪中送炭了。

奶奶疼她。

这是他在她眼中读出的惊喜。钟奶奶偶尔会抚摸她的发顶,带着她向往的疼宠,每在这时,她总会享受地眯眼,嘴角的笑容,让人仿佛见到了春日里的阳光,宁静温暖。

他开始觉得,她,其实也不是那么丑。

但是,既然觉得钟奶奶疼她,她怎么会说,没人疼她呢?他疑惑,暗自揣摩,却找不到答案。

然而几年后,钟奶奶选择跟她的三叔出省去了。也是在那一刻,他突然完完整整地明白了,她八岁时的话。明白过后,他心疼于她的家人对她的孤立,但更震惊于她的早熟。

那时的她,只有八岁啊。

八岁的他,还在上一年级,还会为了得到几朵小红花乐开花,还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吵着要玩具……表面上做着与一般小孩无异的行为,肆意哭笑,肆意玩耍。

可是,她呢?

她早就看穿了她注定不被人疼的未来。她当时的话,根本就是对她自己未来的预言!她早就看出,钟奶奶对她的心疼,也有期限和限度的;她也早就料到,钟奶奶总有一天,也会弃她而去,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别的原因。

八岁的她,为什么能看出这么多,他无从察觉,只是心惊于她的早熟和沧桑。因为等他完全明白她话里的孤单时,他已经十二岁了。

作为沈家未来的继承人,即使在人前表现得多么任性活泼,但内心里,该有的沉稳还是具备的。有人上门找他的父母办事,他的父母根本毫不避讳,有时甚至主动让他坐在一旁,让他直面黑暗的人生。教导他要学着看来人的表情,分析来人的话语,看透来人的嘴脸,为他的将来做准备。

来人对他父母谄媚的话语,逢迎的笑脸;父母对来人爱理不理,高高在上的态度,他听得多了,看得多了。久而久之,他也养成了惯有的思维模式,那就是对他人的话,综合考量,彻底分析,进而了解一个人的性格。

他时常在心底偷偷评估一个人言语和举动,作为练习。年龄有差距,经验便有差距。八岁的他,可能听不懂大人的话;但是,同龄人的言语,他必须得懂。

如果不能比同龄人更胜一筹,那他父母将来的事业,他如何继承、如何管理比他年纪大的公司职员?

但是,即使习惯了这样的思维模式,即使是这样稍有心机的他,谁能想到,他还是用了十二岁的心智,才彻底领悟出一个八岁的女孩的话?

四年,他整整用了四年的时间。况且,还是因为钟奶奶当时的离别,他才猛然注意到的。

他想,如果钟奶奶当时没离开,他也不会那么快猜透她当时话里的孤独。毕竟,他当时还很奇怪,虽然她的父母对她不好,但是钟奶奶对她,还是不错的。她为什么说,没人心疼她的话。

直到钟奶奶的出省了,他才恍然大悟……

而她父母的态度,他真的不能理解,同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态度能差这么多?

有一天,他忍不住问出口,她的回答,他在心里哭了,疼了。

“我本来就不该存在的。”

再然后,接触多了,他的接近,她受宠若惊,然后,她从开始的防备,渐渐变得温和起来,慢慢肯和他说话,一句话,两句话……作为交换,他也说了很多话。

交流,慢慢地多了起来,于是,他们开始变得无话不谈。

他知道了,她是超生的。当时计划生育抓得严,她是第二胎,如果她是个男孩,直接登记罚钱,他们家勉强还是能接受的。但是她是女孩,登记了,就不能再生孩子了。

也因为第二胎又是女孩,她的母亲一直被周围的人嘲笑,说是生不出蛋的母鸡,钟伯母本来心里就不高兴,再加上要偷偷养着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烦上加烦,只恨她为什么要出生。

她被转送过很多次,很多人都拒收,就算是免费的也不要。直到最后,终于找了一户人家,请他们代为收养一阵子,等风声过了就接回来。而那户人家,对外说她是草堆里捡来的……

都是婴儿时候的事,她自己没记忆。但是她长大后,却常常听到大人们谈起。有时候,他也坐在他的母亲旁边,听着大人之间的家长里短。

实在没话讲了,就扯到她的身上,将到她出生时,说要将她免费送人都没人肯要,最后好不容易找了一家人代养。

每每说到这时,钟伯母总是一脸感激的笑容,“还是他们人好,肯帮忙养一阵子。不然,每天躲着村组织,早晚得吓死。啊杰也不容易落户……”

就这样,没人要,草堆里捡来的,竹林里捡来的,各种各样的说法。心酸的经历,被最亲近的人拿来当茶余饭后的笑谈,逢人便说,他是外人,但都听得不是滋味了,心里五味陈杂。

偷偷觑了眼对面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乖乖坐着的女孩,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却见她的嘴角,挂着微笑,眼神安静地听着钟伯母的话,似乎只是再听一个有趣的故事一般……有趣的……别人的故事……

只是他分明看见,她低头时,坠落在手背上的晶莹,溅起小小的水花。然后,她快速用手背在衣服上擦了一下,然后重新安放好位置。再抬头时,她的神色,平静如常,只是她的眼神,明亮了少许……

只不过,没人在意到她的情绪,或者说,没人肯去在意她。

长期以往,他突然痛恨起她的父母,再然后,他连学校的老师,学校的教育制度,也讨厌了……

从小灌输的思想,二十四孝的故事,教她不论父母对她做了什么,她都要懂得感激。于是,孝敬父母的观念,在她还只能接受外来思想时,就已经深入骨髓,刻入灵魂,摆脱不了了。

他只能看着她被动承受着她父母的忽视,执拗地期待无望的关注。他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敲醒她,为什么她就不能冷心无情,你再孝顺,你再感激,别人也不会领情,何必呢?

但是,每当他抬起手来,真要敲她的额头时,却又心疼的放下。那样的思想,已经植入她的四肢百骸,根深蒂固,任谁都劝不动。

执拗!

顽固!

死心眼!

他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唯有心疼……

愈是了解,愈是心疼,可是却没人告诉他,习惯了心疼一个人,那种心疼,是会变质的……

沈致和墨色的瞳孔,渐渐染上了蚀骨的痛楚。

为什么会喜欢上她?他到现在还不懂。

最后,他只能将那喜欢归跟于那五年心疼,小学五年的心疼。

很奇妙的感情,真的很奇妙,心疼她时,他可以跟她无话不谈;可是发现自己心底的感情时,虽然说着话,却总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如往常的一个注视,他都下意识的挺直脊背,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她目光的洗礼,即便那所谓的注视,只是偶然的一瞥……

喜欢时,他的生活习惯也随之改变。他依旧心疼她的生活,却又比之多了一分想念。一见不着她就开始想她,见着她时也想着她。

明明还是同一个班级,他还是忍不住想看到她的身影。

上课时,他专心的对象变成了她。观察她,成了他最重要的功课。她的态度很认真,在老师的眼中,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因此,她虽然不矮,但第一排的位置,却是她理所当然的福利。对此,没少人有意见。但是她的成绩,让人把心里的不满意都吞回了肚里。

三年,她的成绩基本上都保持在年段前三的位置。英语的年段第一,基本上全部属于她。偶尔英语老师发卷子的时候,还会让他们猜猜这次谁又第一,很多人想都不想,她的姓名就直接脱口而出……

听着周围同学对她的成绩的羡慕,看着她认真听课的背影,他总是克制不住地想笑,开心自豪到忘乎所以。

课间休息时,见到有男生跟她借笔记,很单纯的举动,没有猥琐的动机,但他就是忍不住心里酸酸的,有种打人的冲动。可是最后,他选择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的瞪了那些人一眼。

时间久了,再没人敢跟她借笔记了。他的暗恋,成了班级上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只除了她……

有时轮到她值日了,他会状似不经意地在停车场逗留,见她完成值日工作,又取好车准备回家时,突然出现……然后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明明知道他们本就是邻居,回家走的是同一条路,没有什么暧昧反而成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总觉得,这是上天的赐予。

三年如一日,他总是做着相同的事,他想,敏感如她,肯定猜到他的心思了,所以初三快结束时,他开始琢磨着表白。

为了不影响她复习,他特地选在了中考之后。急于表白,所以他早早地出了考场,偷偷钻出了警戒线,在她的停车位旁,守株待兔。

他很庆幸,那天的天气很热,遮掩了他汗流浃背的窘迫感。他脸上不断冒着汗滴,他的手心里,也出汗了,紧张……紧张到浑身肌肉都控住不住地打颤,他的嘴唇,也在颤动。

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还是平复不了心中的激动,心跳如战时擂鼓,隆冬隆冬地响起,剧烈得连他自己都被吓到了,一波接一波地充斥在他的心间,动荡不已。

然后,两种可能的答案,开始在脑海中翻动,她也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喜欢?

因为考试,周围一片安静。停车场里,也只有他一个人。傻傻地站着,然后,傻傻地重复,傻傻地猜测……

……

等待的时间,好漫长,真是笨蛋,他狠狠锤了一下自行车的车座,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早出来。那否定的答案,在脑海中盘旋不去,折磨着他,让他的脑袋,几近疯狂……

“致和?”

一声奇怪的问候,他惊愣,原来在他冥想中,考试已经结束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听见她问。

她不问还好,她一问,他紧张得忘记了他前晚背好的告白的语段,之前打好的腹稿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慌得手足无措。

看着她从口袋中掏出钥匙,然后弯腰,利落地解锁,将锁放进自行车车篮里,骑上去,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他急了,憋足了气,不管不顾地拉扯着她的手臂,拦住她的动作,手心里的濡湿,是他紧张的汗水,“新月,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之前背好的语句,到现在,一句都想不起来,都用不上了,他开门见山,看到她痴愣的脸色,他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失落,但更多的是忐忑不安,“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声音明显比之前小了很多……

她的惊讶,让他心虚,底气不足了……也是,她依赖他,却只当他是好朋友,应该没想过他会对她有异样的情愫吧……还有,她一直是个乖乖女,早恋这种事,应该与她绝缘才对……

心底隐隐知道了最后的答案,努力为她的拒绝找理由。紧张,失望,他的眼,却始终紧紧地盯着她失神的脸,更确切的说,是盯着她的唇瓣,一开一合,期盼会有奇迹发生,听到自己想听的宣告。

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天真的很热,他脸上的汗水,流得更欢畅了。只是为什么心底却开始泛冷了?依旧执着地盯着她的脸,却已经分不清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

“嗯……”

她似乎羞红了脸颊,低着头,应了一声。

她的语气,是陈述,还是疑问?他听不清,也不想去辨别。他只知道,她只说了一个字。一个字的答案,那么……他欣喜若狂,刚想确认……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一道不受欢迎的声音,突如其来地插入,本该欢快跳脱的语调,此刻听来却极其地惹人厌,他恼怒地瞪了来人一眼。来人却仿若未曾察觉,依旧是欢快的语调,“说嘛说嘛,我也想要知道。新月,要不你告诉我啊?”

她的眼神开始四处飘移,就是不再看他一眼,他来不及确认,却从脸上的红云和眼中的羞涩,揣摩出了什么……她对他,也是有意思的吧……嗯。等甩掉烦人的跟家伙后,他再问她好了。

喜滋滋地预想着他们的未来,心底的喜悦,快要炸开了花,回家的路程,仿佛置身天堂一般,浑身飘飘然的,嘴角不受控制的翘起,怎么压都压不下……

理想美轮美奂,却总敌不过现实的残酷。

“啪”的一声,清脆决裂。

北城星河房地产公司,十三层执行董事办公室。沈致和折断了手中的英雄钢笔,那样刚硬狠辣的力道,丝毫不像是一个温润商人的该有的力量。

年轻俊朗的面容,带着从回忆里走出的甜蜜的痛楚,只不过须臾,他便收敛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

一把扔掉手中的钢笔,沈致和站起身。

高端的建筑下,是繁华的夜市。

他的脚下,人群如蝼蚁般奔波。高高在上的感觉,油然而生。而此时的他,却没了意气风发的骄傲,有的,只是失意人的颓废。

仰头。

幼稚地想要用骄傲的姿态,证明自己不疼。

只是,天却不遂他愿。

遥远的天际,一弯新月斜躺。

新月如钩,勾动他心里唯一的弦。轻拨慢挑,优雅的音符空中浮动,是他戒不掉抹不去的毒。幸福含着苦涩,快乐而痛楚。

良久,沈致和才面对现实般地垂下头,低低的轻笑,冰冷寂寞,是痛楚的欢愉。联想到那苦痛的根源,他眼底陡然划过一道锐光,煞气浓厚,狠厉而寡绝。

眸光里的温度也跟着急速下降,直逼零点,如万里冰封的荒原。

江洁,你够狠。

……

------题外话------

O(∩_∩)O~南市的部分就这样了。

时间有点赶,文字精简了很多,情节是出来了,但是却没写出心中想要的感觉……

北城的事,辛未想,就按照情节发文吧。

一个情节,基本上是3W——5W。

让大家等这么久,辛苦了哈。拥抱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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