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这天早上打开窗帘后,乔然发现窗外的树木几乎都掉光了叶子,一看日子,才惊觉已经是11月底。
车祸遗留下的腿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前几天走路还有些跛着,昨天开始只要慢慢的走,除了站久之后自己感觉有些许酸痛外,姿势什么的看起来已经和以前正常时候没什么两样了。
离成人礼还剩三天时间。她心里一直默默想着一个打算,决定今天找机会和佐藤提一下。
这几天佐藤还是那样,一直在负一楼不见人影。有几回夜深的时候,她隐约还会听见跑车引擎的声音,第二天问八喜是不是他出去过,八喜也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
她想着那就让他去忙吧,或许那样他才能安心,所以也没去打扰,一个人看看大海,弹弹钢琴,翻翻书,和温情聊聊天,又或者和八喜聊聊天,一天也就过去了。
但今天一定要找他说一下那件事。
打定这个主意后,她转身下楼。到了楼下,却从八喜口中得知佐藤一大早就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拿了手机,想了会儿,拨通了他的号码。
关机。
她放下手机,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厅,浑身一阵阵的寒意。
冬天,真的来了。
因为打算好了第二天就离开别墅,所以这天她决定去小镇上走走,八喜一开始不同意,但联系不到佐藤,而佐藤不在家里最大的就是乔然,所以它只能乖乖交出车钥匙。
驱车到了小镇,她去了上次佐藤带她去的海鲜馆,听老板娘讲了一大堆佐藤的故事,想着故事里那个爽朗的、豪迈的、潇洒不羁的、喝酒放歌到大天亮的轻狂少年,突然觉得好怀念。
然后她又去了看台,在看台的长椅上一个人坐到日落,反复想着上次两个人在这里的对话。
他问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她说不知道,回问他,他答,一定要有她。
而现在,她就在他的生活里,可这样的存在,和不在又有什么区别?
当时她还问他为什么那么肯定是她,他回答说感觉。然后她说,感觉不可靠,会消失,也会改变。
那现在,是他变了,还是她要求的多了?
她想不明白了。
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八喜准备了一桌中餐等她,而佐藤依然没有回来。
乔然一个人吃完了一桌菜,然后向八喜郑重的表达了感谢。而后她让八喜在佐藤回来之后转告他,她想见他一面。
回到房间,她收拾了一些东西,都是她之前带去日本的行李,其他别墅里佐藤为她准备的东西,她一样也没拿。
洗漱,关灯,睡觉。她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好睡一觉。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看她。她缓缓睁开眼,迎上了熟悉又陌生的颓眸。
熟悉,是那眼中还能找到一丝温柔与疼惜。但更多的,深不见底的,是她看不懂,他也不愿让她懂的其他东西。
“佐藤?”她揉了揉眼撑起身体,声音是半梦半醒的沙哑,“你回来了?”
佐藤坐在床沿,伸手点开了一点点柔和灯光,而后紧握了她搁在被子上的手,道,“八喜说,你想见我。”说完,视线扫了扫往门边令他心慌意乱呆了好久的行李箱,问,“那是什么?”
乔然看着他缓缓皱起的眉头和疲惫的神色,不忍他再添烦忧,解释道,“我一直想跟你说,但没找到机会。明天我要回林家。”
佐藤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为什么?”问题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问傻了,他最近完全忽略了她,她一定是生气了!
他紧了紧她的手,试探的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乔然摇了摇头,反手握住他的,示意他别多想,一边柔声道,“你忘了,过两天就是成人礼。我不能成人礼的时候突然出现,至少也得提前两天结束日本的‘交流学习’先回家啊。”
闻言,俊容稍稍舒缓,“是这样。那我安排人送你。”
安排人送……
佐藤不假思索的回应让乔然的心沉了沉,脸上仍是一片平静,摇了摇头道,“我和温情约好了,她明早来接我。”
“好。”佐藤讷讷的应了,低垂下的视线一时不知看哪。她把自己都安排好了,更是加深了他心中的歉疚。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这几天的事,他欠她一个解释,也欠她一句道歉。
迎上她平静而柔软的目光,他深吸了口气,道,“乔乔,这几天……”
才开口,他就不知道怎么继续。他着手清查的事,盘根错节,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连自己都没有完全搞清楚,要怎么跟她解释?如果就这么告诉她,除了增加她的心里负担,没有任何意义。
他困顿地屈指敲着眉心,想努力整理出一个头绪,一下一下,牵动着乔然的心。
她突然拉下了他的手,看着他眉间深深的褶痕,像是好久好久没有舒展过一样。
“佐藤。你这几天休息过吗?”
佐藤动了动眉,一时有些茫然。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有些记不清了。
“睡一会儿,好吗?”听上去是请求的语气,但她的表情却十分的坚持,紧攥着他手腕的手像是随时做好了把他拖上床的准备。
佐藤看了她良久,终于认输,伸手轻抚过她耳畔凌乱的很可爱的发丝,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抹浅浅笑意。
“那你等我冲个澡。”
乔然点头,目送他出了房间,而后长叹了一口气。
*
浴室一片雾气氤氲,热水冲刷过疲惫的身躯,令人放松之余,也让原本不欲正视的低落情绪更显清晰。
他什么都没有做好!
今天凌晨他查到了十年前负责侦查车祸案件的警员线索,过程非常不易,当年承办案件的四个人,如今还有档案可循的只有这一个。档案只有大片大片的全黑涂抹框,有价值的不过寥寥数语。只能从一字半句中再联系其他线索,他像在玩小时候的拼图游戏一样,将手中所有的信息合并,对接,再做剔除,做最佳选择,终于得到了几日来最有成效的进展。所以他丝毫不敢耽搁,第一时间飞去香港找人。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到达时,那人改名换姓藏身十年的村屋周围已经拉上黄条,被当地警方接管,焦黑一片。
听周围居民说,是爆炸引发的大火,具体原因不明。而他已经不需要原因了,他很确定,他目前唯一的有价值的线索,已经被大火烧成灰烬。
乔然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飞机上。而之后,他也没有心情再回复了。
当年父母的死,在他心里始终是个结。潜意识里,他也始终觉得那不是场简单的车祸。只是当年他还小,经过心理治疗后,他也曾觉得这种怀疑或许只是自己不愿去面对现实的逃避方式。之后又忙于家族斗争,一方面是没有时间深入考虑,另一方面也是没有蛛丝马迹可供追索,所以一直真正去追究过。
暴雨之夜叶挽星的一句话,彻底撕开了事件的假象,也撕开了他心头粉饰太平的封条。
父母的死不能不明不白,他已经晚了整整十年,不能再等!而且当年威胁父母的势力,也许就是如今威胁他和她的势力,所以他必须尽快彻查到底!
而另一边,她的疑问、失落、担忧,他都看在眼里。所以他忙到不分昼夜,越快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揪出在暗处威胁他们的势力,他就能越早告诉她一切。
可是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而他已经打草惊蛇,对方已经意识到他的目的,并且快了他一步!而他甚至连对方究竟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他还需要时间,很多时间……
砰!
猛然一拳砸在大理石墙面上,白雾惊吓四散,墙面水流不停滑过,由清变浊,又有浊变清,将鲜红的液体冲淡……
当晚,他没有再进她的房间。
第二天,他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的道别。
他微笑送她上车,而她平静看着后视镜中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