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什么理由？”男人拔下插在驼背老人尸体上的玄色短刀，一脚跨过去，缓缓逼近杀手小姐，“又是觉得碍事吗？”
“他伤了我。”
如果是平时，杀手小姐不会对一个陌生人有问必答，但现在，清楚对方实力占绝对优势，她只能为求自保而用缓兵之计。不是害怕，虽然对方确实很强，但她有信心，若是两人以性命相搏，她的胜算还是有的。只是此刻的关键问题是，她现在还很珍惜自己的命。
“伤口可以医治愈合，但人命只有一条。难道你不懂么？”
“如果不是你，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我杀死。”
“所以……”男人忽然笑了起来，“你杀了人还要归咎到别人身上么？”
“我以为，这都是事实。”
这时，那个粗嗓门的汉子已出现在了两人眼前。他的身后还带着帮小弟，那些人一见男人就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戴当家！”而那汉子则操着一口豪放的音调道：“我说四小子，你不会是把人都杀了吧？”
指了指血泊里面目肮脏的女人，他道：“你二哥我来晚了，是因为牧歌那小子硬缠着我要一起下山来，说要找自己的姐姐。”
“姐姐？”戴当家蹙了蹙眉，“牧歌还有姐姐？”
“可不是，听说还是个辣妹子呢，长得有味道得很！”
“二哥是怎么知晓这些的？”
“古塔那小子偷偷泄的秘，嘿嘿……”
戴当家对此不予置评，只问道：“牧歌人呢？”
“这不是在这儿嘛！”汉子拿着大马刀朝身后指，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跟着他转过去。
只见站在他身后的小小人儿，穿着白色短衣窄袖，深蓝色的长裤宽大得像两个鼓鼓的气球。白白嫩嫩，身子瘦瘦小小，脸却胖嘟嘟得像个包子，尤其是肥肥的，却看起来很有弹性的两颊，让人忍不住想捏两下。
“牧歌小子，你这什么表情？”汉子用刀背搡了搡他的小手。
他却不给半点反应，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只呆愣愣瞪着血泊里的女人。颤抖着一步一步走过去，小牧歌的两只手都捏成了拳头。
并着粗重的呼吸，他站到血流旁，转头用猩红的眼睛望住戴当家，嘴角抽了抽，却硬是不让自己落下泪来，“戴……戴哥哥，是你吗？是你……杀了姐姐吗？”
那种倔强的表情，再无法让人联想到可爱漂亮上面去，所有的人都震住了！只有明白过来整件事的杀手小姐，开始观察来人的阵型和客栈的布局，估量如何能夺回戴当家手上的刀，并且安然离开这个地方。
戴当家沉默了一下，缓步走过去蹲下，手捧住小牧歌的后脑勺抱进自己的怀抱。温柔地顺着他的发丝抚摸，戴当家轻轻道：“不是的，当然不是戴哥哥杀的。”
怀里传来闷闷的话音，“那……是谁，是谁杀的？”小牧歌忽然狠劲推开他，雨水浸润过的宝石般的眸子紧盯着他，“戴哥哥，是谁杀了姐姐？是她吗？是那个姐姐吗？”
“牧歌，坚强点，”戴当家垂下头，额发遮住了他的表情，“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骗人！那你手里的刀是谁的，上面的血又是谁的？！”小牧歌憋红了脸指控道。
戴当家抬头，温柔如水的眸子凝视着他，“这是凶手的刀，牧歌，戴哥哥有没有骗过你？你不相信戴哥哥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良久，小牧歌颤抖着唇，眼泪蓦地唰啦一下淌了下来。
“戴哥哥！！呜呜……”小小的身子扑进戴当家的怀里，不断呜咽着。
杀手小姐皱眉看着那两个人，她刮遍了脑子的每一个角落，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男人的举动。他为什么要骗自己的同伴？为什么不杀了她？又为什么要救她？
她不明白，所以静观其变。
汉子将杀手小姐上下端详了几次，终于熬不住问道：“四小子，这大姑娘是哪来的？”
那戴当家抱着短时间内就哭得昏了过去的小牧歌直起身，淡淡地扫了一眼杀手小姐，“路过的住客，正巧被我救了。”
“那现在是咋办，人都被杀了，还报什么仇？”
“把牧歌的姐姐带回山上去葬了吧，”走了几步，又转回去对杀手小姐说，“跟上，我们回匪山。”
愣了一下，思索着“那不正是自己的目的地吗？”的杀手小姐下意识点点头。
戴当家却出乎意料地弯起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现在怎么这么听话了？”
杀手小姐这次是真的呆住了。
这个男人是在笑吗？
在她杀了这么多他不想杀的人之后？在她杀了他同伴的亲人之后？
她发现她的思维竟然第一次没有了以往的条理清晰。
她看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这让杀手小姐第一次有了恼怒以及探究的情绪。
这么两个新鲜的第一次，令杀手小姐产生了莫名的排斥感，但在排斥感之外，更多的却还是想要探究的情绪。
这个男人很强。这一点杀手小姐早已肯定，但同时，他也很诡谲。不论是从最初的灵魂离体，姑且这么定义吧，还是现在的欺骗行为来看，都显得他深不可测。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目的是什么，因为她从来没见过他，也不认识他。
矛盾的是，这更加激起了杀手小姐骨子里的不安定因子。
瞥了一眼男人怀里眼角挂泪的男孩子和身后一帮呼呼喝喝的大老粗，杀手小姐问道：“为什么要骗你的同伴？”
戴当家笑眯眯地反问：“你听到我哪句话是在说谎了么？”
想了想，杀手小姐道：“我听说，好人都不会做这种事。”
“呐，这么说就有意思了呢，”戴当家又恢复了最开始的玩世不恭，“本公子有说过自己是好人了么？”
杀手小姐第一次，被堵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其实作为杀人机器的凶手，杀手并不需要懂得怎么反驳别人，但杀手小姐此刻脑中蹦出来的词就是“反驳”。尽管，她一无所觉。
不多时，杀手小姐想到了一个问题，“匪山不是在北唐吗？”她还没有出轩辕的国界。
“你是想问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吧？”戴当家道，“唔，最近山上无聊得紧，我便跑出来玩一玩。没想到二哥传话说，这家客栈里有人把咱们的人给抢了，我就过来寻寻仇。”
敢情，抢匪的龙头老大被踢馆子了……
杀手小姐对这个男人的态度有点好奇，是他恢复适应能力真的很快呢，还是他真的不在乎人命？事实上，关于后者，她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在她杀人的时候，他的情绪似乎好不到哪儿去。
而且，从其他人对他的恭敬度来看，他在匪山的地位很高。却会因为觉得无聊就能扔下自己的手下不管，堂堂一个老大，居然亲自跑来找小喽啰寻仇。
看起来，对人命的在乎程度也没有想象中深。过程当中时确实该是在乎的，但现在这种状态，实在瞧不出他哪里有一点重视过。杀手小姐以为，这个男人就算烂好人到不杀她还救她，也至少会义正言辞地责骂她一番。
可是没有……
“上马吧。”直到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杀手小姐猛然惊觉，自己竟然一直纠结在男人的态度和心理问题上而不自知，连警觉性都跟着降低了！
霎时冷下一张秀气的脸，扫了一眼安坐在马上，一只手朝自己递过来的男人，“不必，我自己有马。”
“可是本公子想和小美人儿共骑呢。”男人不要脸地威胁道，“要是小美人儿拒绝的话，我会很伤心哦，我一伤心，说不定就会想起一些刚刚漏说的事呢。”
“随你的便。”现在都已经出来了，说不说还有什么重要的呢，反正她可以及时离开。
“真是无情的姑娘呢。”无奈地叹了口气，男人扯了扯马缰，慢悠悠地打马先行。
杀手小姐望着男人的背影，忽然想起先前杀那个老刘时的情形。那个时候他也是这种态度，仿佛被逼无奈地让开。在她动手砍掉对方脑袋之后，他也没有立刻奋起攻击。
现在想起来，杀手小姐觉得每一处都值得思考。
毕竟，以他的身手，当时若是想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更何况，如今这么放任自己留在这里，他就不怕她趁机逃跑么？
还是，他原本就不在乎她会不会逃跑呢？并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要救她？难道不是觉得她有可利用之处才留着她吗？但是以他这样的身手，她又能为他做什么呢？所以说，根本没什么利用不利用的说法吧……
沉浸在诸多疑问里的杀手小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今夜的不同寻常。
对一个人的疑问好奇和浓厚兴趣，对杀手来说，也许是无法掌控的致命伤。
教育没有告诉杀手小姐不能对任何人任何事产生兴趣，只不过在长时间的训练中，她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好奇心和探究精神罢了。当然，对武器的痴迷，她认为并不能算在其中，这是一种训练留下的后遗症。
尽管痴迷，但不是她所真正喜欢的。
而她真正喜欢什么，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没有亲人，也没有喜欢的人，也许当她真正拥有了，她也会对这些懵懂不知。因为她从来没体会到过拥有那两种人之后的感觉，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那会是种怎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