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距离，相对这个狭小的密闭空间来说并不算近。
但他依旧能清楚地看到对方一颤不颤的纤长睫毛，和形状姣美的双唇中隐含的倔强。
女人头下只枕着一个一拳高的靠垫，其余靠垫全部被嫌碍事般扔在了一边。她左手放在腹部，右手安于胸前，修长笔挺的双腿微微曲折，小巧圆润的胸脯随着呼吸有规律地微微起伏。
地方虽小，她却巧妙地预留出了足够自己弹跳起身的空间。
这个女人，连睡姿都是充满了防备呢。
他完全可以肯定，只要她感受到半丝威胁，必定能在三息内迅猛出招，利落地解决对方！
这是多么熟悉的姿态啊……
她睡着了，或者没有睡着，无论如何，都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戴思言一直望着她，但是连他自己都没能想清楚他究竟在观察些什么。
是女人脸上病态中显出娇弱的嫣红，还是女人嘴角透出的冷漠与倔强，抑或者，是女人袖中隐藏的嗜血刀刃？
也许都是，但也许，什么都不是。
他忽然想起回邪祭司说的话。
她们真的像么？
是的，很像。
一样的杀人不眨眼，一样的冷血无情，一样的视人命如无物。
但是绝对没有人，会认为那个人有趣吧？
他转头望向窗外。
外面阳光很好，长满绿色叶片的枝桠擦过马车，摇晃下无数星星点点的金芒。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将那些美好，收入囊中。
可是为什么，他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和这个人在一起时，自己却似乎很享受呢？
唔，不过说起来，她这是在赌气么？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戴思言就忍不住看着角落里那个挺尸一般的女人，轻轻笑了起来。
还真是，有点可爱呢……
他兀自笑了一会儿，从袖中取出那个小小的瓷瓶，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朝乖乖躺着休养的女人扔了过去。
瓷瓶在狭小的空间内划出一个安静的弧度，在落地前一秒，被一只纤细的小手准确抓住。
杀手小姐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在抓住瓷瓶的刹那便反手将它扔了回去。
只要是杀手小姐见过的东西，她就能记住那个东西的形状纹路，估算出它的重量，甚至在脑中模拟出它的触感。
所以在杀手小姐碰触到那样东西的瞬间，她就猜到了那是什么。
一样她不曾被给予，而现在，也不屑被施舍的东西。
近处传来男人带笑的磁性嗓音，“怎么，不想快点让伤口愈合么？”
“我的死活，跟你没关系。”杀手小姐闭着眼，仍是一动都未动。
戴思言挑挑眉，隐住笑意懊恼地道：“对任性的女孩子，我会很困扰呢……”
杀手小姐冷冷地说：“如果嫌我碍事，你大可以不管我。”
“女孩子可不能这么小心眼儿呦。”相对于杀手小姐的冷冽，戴思言却显得兴致盎然。
杀手小姐不想再浪费力气多费唇舌，冷漠地闭上了嘴。
见她不说话，戴思言顿了顿，声音放低了许多。
“这个世界上，想要得到，总是需要付出的。”他对杀手小姐说，“我想，这个规则你应该很明白。”
杀手小姐慢慢睁开眼。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
“还真是吝啬啊，”戴思言半弯起眼睛，薄透的阳光中，迷人的瞳孔犹如浸润在水中的琥珀，有种梦幻般的温柔，“我只是想告诉你，那对你曾经考虑过是否要灭口的夫妇，其实并没有要收留照顾我们的责任呢。”
杀手小姐轻易不接受说教，“他们可以不收留我，如果他们做好了成为尸体的觉悟的话。”停顿了一下，她总结性地给出最后判断，“可惜，他们怕死。”
“哦，是么？”戴思言眯起眼，“当初我也可以不救你，而且，你也无法让我变成一具尸体呢。”
“但你救了。”杀手小姐毫无感情地睁眼注视着装饰奢华的车顶，“你留着我有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我只做我想做的事，只说我想说的话，至于你要不要听，那都是你的事情，我没有权利干涉。同样，你也没有权利干涉我。”
说着，她撑起身子直视戴思言，表情冷淡地继续道，“我承认离开之前我考虑过是否要杀了他们以免留下被追踪的线索，但照你说的，他们对我有恩，所以我最终没有杀他们。可是我不会为动过那个心思而感到抱歉，我的本能让我优先考虑自己的生存问题，这有什么错？并且，就算我真的感到抱歉，也不需要向你忏悔。”
戴思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其实不过是在告诉我没立场对你说教么……”
“但是，我很感谢你，”杀手小姐认真地看着他，“无论是收留我，教我武功，还是救我，对我说教，这些事，其实你都没有义务。我不习惯欠别人东西，这些人情，等将来到了你利用我的时候，我会毫无怨言地还给你。”
“你……”戴思言有些惊讶地动了动唇，半晌，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果然很有趣呢……”
这个女人和那个人，果然还是不同的呢……
杀手小姐显然并不喜欢这种不明褒贬意味的评价，听到戴思言话出口的瞬间，她几乎一秒不到就想起来祭司大人临走前对自己说的话。
——“唐缨吗，你果然很有意思。我们会再见的，到时候，我一定会把你带走。”
狂妄地留下这么一句话，祭司大人便风一般消失在了夜色中。
从到这个世界以来，好像总是有人说自己很有趣呢……
杀手小姐没什么情绪地想，是因为知道我的战斗力比他们弱，所以见到我的时候就像找到一只好逗弄的宠物么？
还真是，有点不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