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问法，你现在有什么烦恼么？”
韦秀树的目光停在坐对面的萧亦辰脸上，觉得这家伙的皮肤——白得很诡异，不像是纯粹的亚裔人种。
“有哇。”
萧亦辰叹了口气，双手改为撑在身后，仰头看天，“刚和老师吵了一架。”
“那算什么？”孟天骄不以为意，“焦允仁上次还把他们班导老师揍了一顿呢。”
“我可是好学生。”萧亦辰吊儿浪荡地道，“我不要惹事生非。”
“不要？”
韦秀树微微蹙眉。
这个词……好像别有深意。
“算我咬文嚼字好了，你的‘不要’和‘不想’——有区别吗？”
“……”萧亦辰想了下，回答，“有点不同吧——‘想’是主观，而‘要’是客观的。就我本人来说，我并不‘想’和老师起冲突，但是，如果客观条件逼我出头，那我只好‘要’去跟他斗争了。”
“也就是说，是老师逼你和他吵架，你很无辜喽？”孟天骄翻白眼，“我还真不敢相信。”
这么难缠的小鬼——真有不长眼的，去刻意找他茬儿？
“我不希望因为校园暴力事件而出名——这次转学，是想树立一个完美形象的。”
“为什么？有什么必要吗？”孟天骄不明白。
“……这倒没有，”萧亦辰沉吟了片刻，“只是——好奇。”
“好——奇？”孟天骄此刻疑惑进一步升级，已如坠云里雾里了。
“我——不曾有过这种经验。”
“……真有意思！”孟天骄大笑，“你……没做过好学生吗？那种遵规蹈矩的书呆子有什么意思？！”
“人生是需要各种经历的。”萧亦辰淡淡地道，表情深沉。
是啊，对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而言，老老实实做乖学生，确实不及天天跷课找乐子来得有吸引力。但是，做乖学生也有好处啊——最起码，它很轻松：不用动脑子，只要不多说，不多动，把自己想成一架写作业的机器就可以了嘛。
萧亦辰是挺怀念以前那种随心所欲的日子，不过，他耐性不强，对同样的生活过久了就会感到无聊。所以，他一直不了解，为什么有人能一直对放纵的生活乐此不疲。
像他，就无法一直沉醉于堕落——尽管那让人有快感。
眸光一转，他开口：“学长，你们知道俞晓烟么？”
应该知道吧——那样的女生。
“咦？”
孟天骄怔了一下。
“二年级的校花，孝子的梦中情人嘛。听说最近好像被个小流氓缠住了，孝子说要找人摆平——怎么了？”
“唔，这样——”萧亦辰轻点头，又问，“孝子……是怎样的人？”
“想知道？”韦秀树微笑，“道听途说，总不及你自己亲眼去看吧？”
孟天骄微微一愣，心中暗想，秀树……今天……似乎有点奇怪——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刚要开口，一道女嗓轻柔响起。
“不劳费心，我——不喜欢丁行孝。”
纷乱的发丝下，狐媚的水色黑眸。粉嫩的红唇畔，似笑非笑的弧度。
俞晓烟伶伶俜俜地从草丛中走了出来。满是草屑的黑色短裙未掩其风华，纤细的小腿上几道红色刮痕却是触目惊心。
在三个男生的愕然注目中，她走到其中一个的身边，轻巧地跪坐下，如同日本女子一般。
“对不起，我听你们班上的人说了。”
她低下头，咬着下唇。
萧亦辰不说话，盯着女孩雪白的面孔。
少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映出少女楚楚可怜的神情。
那神情，并非刻意为之——世上便是有此种女子：或笑或嗔，种种自然而为的动作，到她身上，皆成风情。
“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俞晓烟举起两根手指，“我会去跟老师说清楚的。对不起，造成了你的困扰。”
韦秀树抬手，阻止了孟天骄想说话的动作，轻声道：“嘘。”
萧亦辰将目光移到女孩腿上，想也没想地伸手，“疼不疼？”
“……一点点。”
她没躲开，也……没说实话。
那白细纤长的手指，带来的不是疼痛，而仿佛电击一般，使人感到一阵轻微的酥麻。
热气悄悄升至粉颊，她不由自主地暗中握紧了手指。
“草叶划的？”
“嗯。”
感到她的颤抖和瑟缩，感到她平静表情下的真实与羞涩。收手，萧亦辰闭上了眼。
好累。
他不能喜欢她，因为他不可能给她一般世人定义的所谓幸福；他又不能不喜欢她，这种认准了条路就要走到黑的傻女孩，这种像钻石一样透明美丽，钻石一样坚强执着的女孩——他如何能不喜欢她？
她低头的刹那，黑亮长发掩映下的柔美后颈露了出来。
恰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这么一个女孩子，萧亦辰……束手无策。
“还是做……朋友吧。”
她抬头，眸光流转，“好。”
然后，火红了双颊，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探头，轻轻吻上他粉红唇瓣。
“你欠我的。”她退开，俏皮有若炎夏里的那只点水蝴蝶，“昨天早上，你未经允许就吻了我——我还了哦。”
轻巧地站起，刚要离开，右手——被少年拉住。
“……去医护室。”
语气极淡。
淡得听不出任何感情。
她星眸一亮，甜蜜笑了。
“知道了。”
*
女孩的身影，消失不见。
孟天骄呐呐出声：“你……和她……”
俞晓烟……那个……向来表情淡漠的女生，竟然也会有那么温柔的表情；竟然敢在几个人的注视下，大胆至极地主动吻男生……竟然能笑得……那样……那样温柔妩媚，就像……春天的风……
“傻瓜，她是要我们告诉孝子，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蒋华翻身，坐了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痛楚，“臭小子，下手还真重。”
“会吗？”
萧亦辰未动，仍旧是双手撑在身后的姿势，“我已经收敛很多了。”
“靠！你从哪儿学的功夫啊？”
不是那种不入流的小混混嘛！萧亦辰暗想。
他见多了那种打不过就跑，边跑还边骂得难听无比的小流氓。可笑的东西，成不了大事，哪怕混黑道也只能是九流的，最大的功能不过是娱乐娱乐大众。
相较而言，这几个人还真是好多了，起码——不会让他打架时一面发飙，一面发笑。
他想了想，回道：“拳馆，武馆，预备军校。”
以及为数众多的真正高手的亲自指导，再加上数不清的实战演习——后面的话并未真的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加了几句。
对刚认识的人，萧亦辰习惯谨慎。
“十三岁的小孩儿？”
“是啊。”
他坦然，回视着蒋华的探询眼神。
相信与否是别人的事，和他没关系。
“喂，孝子呢？现在孝子的事比较大条吧？”
孟天骄推秀树肩膀，“那家伙好不容易动真格儿的，这下怎么办啊？”
丁行孝，黑翼精英八少里性格最火暴的一个。和从小学就开始与女生传纸条的高阳不同，那男生只喜欢飙车、攀岩等极限运动和打架之类的街头武术表演。对女生，则一向嗤之以鼻，笃定那种软绵绵的生物只是祸水。但自从在高中的开学典礼上，见到与他同班的一个名叫俞晓烟的女生后，丁大少一反常态，竟然对那女孩一见钟情了。他认定了那女孩就是他这辈子的天命真女，一径向其示好。无奈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俞晓烟偏偏对家世、人才均为不俗的丁行孝没感觉，说的话，好像是从南极空运回来的，能活活把人冻死。但孝子不为所动，痴心不改，一直在傲阳以俞晓烟的保护人自居，就差没昭告全校，俞晓烟是他的女人了。昨天风闻俞大校花被男生骑自行车载着上学，黑翼的几个好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瞒过了因盲肠炎开刀在家养病的孝子，就怕他脾气上来，冲到学校闹出大事。
“这……”
韦秀树皱眉。
本来他一直觉得，俞晓烟是在故意吊孝子胃口。显赫的家世，出众的相貌，以及优渥环境浸育出的不凡气质——从小到大，他们八个人对女生而言，就是发光体。但现在，他有丝动摇了，因为萧亦辰……一个特立独行，桀骜不驯的男孩，一个令人不由自主被吸引的奇异存在……孝子……赢得了他么……
“你——喜欢她？”
蒋华问沉静不语的萧亦辰。他只听见了几句短短的对话，未曾亲见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情愫。
“……喜欢吧。”
沉默两秒，萧亦辰淡淡开口：“但，我想……不是爱情。”
“那就不是名花有主，最多算俞晓烟心有所属。”韦秀树此言惹来蒋华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挑人语病？
秀树没管好友脸色：“你该离她远点，别对她那么好——那种既无意识，也无意义的温柔，很容易让人误解的。”
他的口气……相当严厉。
“秀树！”
蒋华又瞪了他一眼，认定他是为了孝子而生气——但是这气，他实在不该撒到萧亦辰身上。就算再怎么情同手足，他也没资格说这种话。
感情的事，外人无权干涉，也……无法决定。
韦秀树闭唇不语。孟天骄看了他一眼，觉得情形诡异，却也不以为他说的有错。
“……”萧亦辰躺倒在草地上，伸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好？温柔？应该？对不起，你说的话——我一点也不明白。”
他坐起来，清澈的目光里带着迷惑。
没对韦秀树突如其来的怒火感到唐突和生气，是因为他根本不懂这个学长在说什么。
“如果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叫她去医护室，sorry，我不觉得我有错。在我所受的教育，这是很正常的基本礼仪呀。”
韦秀树愕然，蒋华和孟天骄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原来，不管这个小男孩再怎么早慧，他也只是个不曾长大的彼得．潘！
蒋华忽然可怜起俞晓烟来。
十三岁的萧亦辰要花多少时间长大，要花多少时间才会真正懂得何谓爱情的独占与欲望？俞晓烟会花多长时间等他，肯花多少时间等他？
他有个预感，俞晓烟选择的这条情路，不会比孝子来得轻松，或者说，更难。
“你——”
韦秀树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挺拔的身影闯了进来。
“萧亦辰！你没事吧——”
周海童的声音，静止于萧亦辰嘴边的青紫。
心火不由猛起——“你们打他？！”
“拜托——是他打我们好不好？”
蒋华撇嘴。
周海童？又一个王宇寒的直属学弟。
瞥到萧亦辰似笑非笑的嘴角，蒋华耸耸：“你这个同学可是一点亏也没吃。”他丝毫不拘泥于被十三岁小孩儿大败的糗事，“这家伙打架很厉害的。”
“就算是，你们也不能这么做——”周海童蹲在萧亦辰旁边，扭过他的脸观察伤口，“三位黑翼的学长对付一个高一的学弟，学长们好意思么？”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
孟天骄本来就深感窝囊，现在又被第二个高一的小孩儿骂，简直快气炸了，“有种再说一遍！”
萧亦辰当没听见，轻抬下巴，将好友的注意力引到这方，“你跷课啦？”
“嗯。”
周海童点了点头。
他是那种不会两头顾的人，同一时间只能听进一个人的问话。他和俞晓烟一起跷了两节课——刚才，就是那个高二学姐告诉他萧亦辰在这里的。
“我没事。”萧亦辰嘻嘻一笑，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打架我可是从来不输的！”
回头看到韦秀树正捂住孟天骄愤愤不平的嘴，萧亦辰突发奇想，“学长，我还真有件烦心事。若我加入黑翼，”他盯着韦秀树的眼，“你能帮我弄到校篮球队教练的资料吗？”
“赵国栋？”蒋华插嘴，“很简单呀。”
“成交。”
萧亦辰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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