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下午课程的临近，同学们陆续地回到了教室。
萧亦辰哀怨地睁开双眼，可怜兮兮地摸着自己发空的肚子。
梦里，妈妈正招呼他喝下午茶，手里还端着刚烤好的饼干。
那梦境——真实得不可思议。
大吉岭红茶的氤氲香味里，透着丝丝牛奶的甜蜜气息；巧克力慕斯，水果塔，英式松饼，熏鲑鱼三明治堆满了银质点心盘；小巧的描金糖罐里，是一颗颗棕色的小冰糖……萧亦辰不由得咬牙切齿——还没吃第一口三明治呢，他老爹就开始替他在松饼上涂玫瑰果酱和奶油了。他正纳闷他老爹今天怎这么肉麻，结果——就醒了！
看出来了，老爹绝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故意让他连在梦里都饿肚子！
臭老爹，想也知道他不会那么好，连在梦里——也只会欺负人！
等着吧，臭老爹，这个仇，我可是记下了！
萧亦辰恨恨地想着，用力擦了擦流至嘴边的口水。
*
下午第一节政治课，冗长而令人烦闷的科目。
萧亦辰一手支头，望着讲台上让他发怵的政治老太。
刚从英语国家游学回来，能马上入学中文高校，是因为他语言方面颇具天才，可他再怎么样聪明，也无法一时间就适应这么多艰深晦涩的政治用语……早知道，就不和校长订那个协议了——他好像真的需要所谓“老师的特殊照顾”……不过，代价也算合理，不要求照顾的同时，校长也答应不干涉他的私生活……算得上公平交易嘛……眼皮越发沉重，萧亦辰兀自神游而去。
待他绕了大半个地球回来，已经下课了。
他居然睡了大半节课，老师也没有发觉。
李强曾说过——政治张老师的优点，就是“只要你不打扰她讲课，什么都好说”。
萧亦辰以前也遇到过这种看上去不太负责任的老师——在东方国家。
无所谓。
因为他一向觉得：学习，是学生自己的事情；老师的职责，只在传递知识。至于接受与否，是个人的问题。
下午第二节课，生物。
生物老师姓张，很年青，刚自名牌大学生物系毕业的大男孩。一个看上去沉默寡言，开口却能让人笑到翻过去的天才型老师，很受傲阳学生欢迎。
今天一进教室，张老师就宣布有“好东西”给大家看，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几个心急的男生甚至聚集到老师的身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放在手术盘里，被白色的绵布盖得严实的东西是什么。
“呵！！”
数学课代表康信之小退了一步；坐在前排的几个女孩叫出了声。沾着几滴艳红血迹的托盘里，赫然是一颗——硕大无比的心脏。
学生们还惊魂未定，张老师面无表情地道：“今天我们讲人体血液循环。请同学们仔细观察一下，这个，”他指了指托盘里的东西，“和这上面的图片，”他又举了下手里的教科书，“有什么不同？”
过了两分钟，李强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这……这人肯定有心肌炎罢，肿……肿得好大！”
老师嘴角抽搐了一下，几未可见。
又一个男生站了起来：“不对！应该是心肌梗塞——我爸是医生，我有听他说过！”
这次老师唇角略微上扬，微笑仿佛鼓励，示意男生坐下了。
此时下面乱成了一团。傲阳的这些娇贵公子、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日里哪怕见了超市的生肉部都要绕行，何曾见过这样血淋淋的真实场面？女生们尽量将身体向后靠，能多离那心脏远一公分也好；不怕膻腥气味的调皮男生则看着那心脏煞有介事地讨论起来。各种千奇百怪的说法很快就新鲜出炉了，什么“心室壁肥厚”啊，“脂肪心”啊，应有尽有。
几乎没人注意，捂着嘴，一脸严肃的生物老师，肩膀不知为什么一直在颤抖。
“好了，同学们！”强忍笑意，老师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现在，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惊天大秘密——”
他顿住，看向那个举起手的学生：“萧亦辰同学，你又有什么新发现吗？”
萧亦辰站了起来。
“据我的观察，讲台上的和书上画的心脏，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与——它们，应该属于不同的动物目：一个是人类的身体器官，另一个嘛，”他看着托盘里的心脏，微微一笑，“是颗牛心吧，很新鲜的牛肉味道。”
一语既出，连老师也愣了一下，班里安静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老师赞赏笑道，“很好，你也许是全傲阳最有生活常识的学生了。不错，为了让同学们加深印象，我今早去肉店挑了很久，才买到这颗新鲜的牛心。”
这时，讲台下面的学生们已然炸开了锅，抽气声，乱嚷声，讪笑声不绝于耳。
萧亦辰耸耸肩：“因为——我见过。”
“不简单嘛，在傲阳也有会帮着家长跑肉店的孩子。”
张老师赞扬，发自内心地。
虽然傲阳的学生吸收知识的能力，不见得比普通学校的学生差，但在常识这方面，他们确实不如家境平常的孩子。
物质条件的优越不是坏事，但因此培养出一群生活白痴就不是好事了。
他下次会向校长提议，适当加强学生在这方面的锻炼——起码，要他们能在单独一人在家，手里有钱的情况下，别把自己饿死了。
“谢谢。”萧亦辰坐了下来，用力地想了一下。
唔，虽然老师的赞誉没错，他是常去买肉啦，但在他脑海里最先浮现出来的心脏模样，怎么好像——不是牛的那个呢？
*
很快到了放学，萧亦辰收拾好东西，坐在桌前犹豫了一会儿。
直到周海童来到他身边，他才下定决心，站了起来。
“我答应你，这一次，不会……偷跑。”
周海童愣了一下。萧亦辰脸红了，他——忘了中午的事？
“好。”
清澈的声音响起。
萧亦辰抬头，看见男孩灿烂的笑。
值得的，他想。
紧绷的感觉消失了，萧亦辰重又觉得风轻云淡，一切都很美好，和好友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蹦蹦跳跳地准备去篮球队练球。
*
他们一直走到排球部附近，发觉很多人聚在一处，萧亦辰和周海童对视了一眼，万年不遇的好奇心起。
两人挤入人群，想探个究竟。
“……你们的校服不合规定，还在校园里抽烟，太不像话了！”
架着眼镜的女生面色通红，带袖章的手臂挥舞，声嘶力竭。
她站在旧校舍的窗前，面前三、四个高大的男生。
领头的一个，长相英俊硬朗，挑染了几缕火红的头发，耳上还挂着不羁的银环。身上的学生制服——一看就是特制的：紧身，略长，绣着显眼的标志。其实相当漂亮，只是更像某个少年帮主，而并非高校男生。
男生嚣张地弹了弹手里的香烟，语气火暴而危险：“那又怎样？嗯？”
“怎样？我、我要你们……写检查！”
伊永华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与愤怒，大声叫道。
“检查？你知道那是什么吗？”男生和伙伴对视后大笑，“我丁行孝这辈子还没见过那种东西哪！”
“你……你这个混蛋！别以为是黑翼的就没人敢动你！”
伊永华孤身一人，势单力薄。
而她的勇气可嘉，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从来没人当众给过她这样的难堪，恼羞成怒下，她开始口不择言：“你们黑翼有什么了不起？暗恋俞晓烟，她理没理过你——”
高八度的女声倏止于一声玻璃破裂的脆响——她的脚一软，顺墙坐到了地上。
“你该庆幸——我从来不打女人。”
丁行孝——黑翼精英八少之一，傲阳有名的火暴孝子——的拳头，一瞬间自伊永华的披肩发中穿过，击碎了——女生脑后的——玻璃窗。
收回泛起血丝的拳头，男生居高临下，眼里冒火地盯着坐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女生。
“永远不要说黑翼和俞晓烟的闲话，你——最好给我记住了。”
有如火焰般的男生。
自负，骄嗷，暴烈至极。
在伙伴们的簇拥下，男生在无数人的注目中走出包围圈，目不斜视。
只是目光便能让人感到热力的男孩，存在感极度强烈的人。
这时有女学生去扶已吓得大哭的伊永华，几十个人的包围圈渐渐散去。
而目睹了这一幕的萧亦辰，正若有所思地，将自己的拳头伸到窗户玻璃上那个看上去很大的洞里。
“怎么样？”
虽然心里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周海童仍是老实的回答，“洞——比较大。”
萧亦辰啧了一声，收手，点了点头，“唉，我也这么觉得。”
摸了摸唇角的青紫，萧亦辰忽然觉得，好像……还挺疼的。
刚才，在围观人群里，没一个人开腔帮伊永华。
就算此姝做人太失败，以致人群里认识她的人都不肯出面帮她，那么——不认识她的人呢？
不至于——冷漠到这种地步吧？
这种不正常情况，会是什么造成的呢？
答案，也许只有一个——
黑翼在傲阳的势力，大到学生们不敢管丁行孝的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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