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光线昏暗，两侧摆满了书卷，陈腐的气息四处蔓延开来。想来这些有些年代的书都是易炴平时比较喜欢的，只可惜自从易炴在轩月斋处理国事之后，这些书就像是失宠的妃嫔，封面上早已蒙上一层铅灰的颜色。
空旷的房子里，萧青青咬着唇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胸腔里的那颗心仿佛不会跳动了一般，麻木的被搁置在她的体内，让人看不到生命舞动过的痕迹。
“……这么说，你还没有开口太子就把你赶出来了……？”上首传来一个老者虚弱的声音，气息里还带着浓重的中药味。
萧青青的眼眸深下去几分，却不说一个字。心里难过着，疼痛着，却无法发泄，只得将所有的痛苦折磨埋进自己的心，任它们慢慢发酵出难闻的气味。
“唉，”瘦弱的老人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微弱却仍是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帝王气息，“也罢，当初他执意要取一个盲女为妻连朕都阻止不了，何况你一个不受宠的侧妃……”才说完几句话，便剧烈的咳起来。
“请皇上恕罪……”地板上的寒凉顺着萧青青的膝盖传遍她的全身，她只是麻木的说着该说的话，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
“你有何罪？”皇上看着萧青青，轻笑道。
“青青……没有做到皇上吩咐的事情，有负皇恩。”
“你起来吧，不必这么怕朕。”皇上半闭着双眼，轻道，“……听说，上次叫你把太子妃引去御花园后，你大病了一场，在水月阁躺了好几天？”
“皇上……”萧青青抬起头来，突然醒悟过来似的，大声说道，“皇上，太子妃是极好的人，您……”
“住嘴！”皇上睁开双眼，看着萧青青，脸上的皱纹纠结在了一起，“朕该怎么做还轮不到你个侧妃插嘴！难道你真的以为你还是北新高贵的公主么？光凭二月初九那晚你做过的事情朕就可以要你的命！”
萧青青低着头，浑身颤抖得厉害。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惧怕过一个人，坐在上首的那个虚弱的老人，似乎将她逼到了一个死角去。她好恨自己为何当初不肯听陌麒渊的话，凭着对孤易炴的执着竟然一步步将自己丢进这混乱难堪的局面，她从未有过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可以从容应对这满是阴谋与欺骗的皇宫……如今，一步走错，步步错……
好想逃开，却已经无路可逃了……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狼狈？从她帮皇上引冉冉去御花园开始？从她迷了心智给太子下药开始？或者更早一些，从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却硬要跑来南疏开始……？
所有一切，迷茫、委屈、自责无不捶打着这个年轻女子的心……她一直认为逃离了他们为她编织的那张大网她就可以为自己活，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再也不要听任何人的摆布。可是，真的……逃得了么？
“你随朕来……”虚弱的声音再次钻进萧青青的耳朵里，她不由得抬起头来看那个身形已经有些佝偻、却仍是一副王者之姿的老人。
皇上站起身来，步子有些不稳。他已经病了好长时间了，原本眼中的精光、骨血里浑然天成的霸气都被消磨得不剩了几分。此刻，他不过是一个垂暮的老人罢了。
萧青青站起身来，赶忙过去伸手搀扶着皇上走到左面的那排书卷前。檀木书架上有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犄角，皇上伸手轻轻转动了几下，左面的书卷便开始往前移动了些，渐渐空出了一道只容两人进出的门。
“皇上……”萧青青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阵阵寒气迎面扑上来，让她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披肩。
皇上并不看萧青青的表情，伸手捂住嘴巴剧烈的咳起来，“咳咳……你扶朕进去……”
两人刚踏进那小门，那书卷便又恢复成原先的样子，叫人一点都看不出里面的玄机。殿外，光线慢慢变得柔和了许多，已不像萧青青刚刚跪在大殿里时那么耀眼。
许久，萧青青才搀扶着皇上从那一排书卷后走出来。她的脸色惨白胜雪，整个人已经陷入一种失神的状态。皇上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她，命人遣来她的贴身丫鬟芯竹扶她回水月阁。
“公主……”芯竹一脸担忧的看着魂不附体的萧青青，有些害怕，“公主您怎么了……？”
她回头无力的看了眼芯竹，眼里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芯竹，这里……好可怕……我想回家……”
“公主您不要吓奴婢啊，您怎么了啊？”芯竹看着自己伺候了五年的主子，从来没见过她脸上是这副表情，不由得语带哭腔，“公主……您怎么了呀？您说句话啊，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不想做？芯竹帮你……”
“芯竹……”萧青青看着旁边的芯竹，神色凄然。这个偌大的皇宫里，自己竟然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好可悲！想到这里，萧青青忽然觉得胸闷难耐，一闭眼竟然晕了过去。
“公主！”芯竹搀扶着萧青青，怎么唤都唤不醒倚在倚在自己肩上的女子。她看上去好累好疲惫，什么都不想听，就那样闭着眼睛像是熟睡了一般……
御书房的大殿上，皇上一个人坐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椅子里，到处都是颓败的气息。
“薛放，你也觉得……朕是个冷酷无情之人么？”皇上抬起眼看着立在一旁的薛公公，神情有些令人捉摸不定。
薛放神色一紧，呼吸压得很轻，“怎么会呢，皇上……所做的都是为了殿下。”
薛放自七岁起便待在当时还只是小太子的皇上身边，一直对皇上的心思琢磨得很是透彻，只是这一次……他自己也猜不透皇上这么做的动机了……
“是么？呵！”皇上摇了摇头，语气里盈满落寞和感伤，“炴儿却从不这么想，在他眼中，朕是俨然个残酷的父亲、冷漠的君主、无情的人……朕已经没有时间去改变他的成见，只能最后再为他这一点事情……”
薛放眼里有些湿热，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皇上，既然您这么疼爱太子，为何还要让萧侧妃去……？”
“薛放，朕并不是要伤害那个女子，朕若是真要害了她的孩子，又怎么会让萧青青带她去御花园；空若寺的事，你是不是也像炴儿一样，怀疑是朕所为……”
“……薛放不敢！”
皇上微微闭上眼，脸上一脸倦意，“罢了，你有没有见她手掌上的伤痕？连莫勇那样冷面无情的人都被她的刚烈震住了……如若朕再袖手旁观，将来一切都明了的时候，你让她如何自处？你让太子如何心安……太子已经错了一次，朕只是希望他不要再错第二次……若是那女子知道一切以后，能安心守在炴儿身边，心里对炴儿也就放心了……朕已时日无多，不管他恨朕也好怨朕也罢，朕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罢了……”
“皇上，您千万别这么说啊！”薛放跪在地上，早已老泪纵横。
殿外的天空，溢满了落日的余晖，看上去像极了一朵凄凄破落的花，已快走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