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天空显得异常单调:漫无边际的黑色,无星,无月。整个轩月斋被笼罩在一片黑暗里,房檐上突起的雕饰此时只能看得见些模糊的轮廓,乍一看就像是黑夜里无端生出来的利爪,像是要把过往的人抓到炼狱之中去。
后院,下人住的房间里,月冷立在黑暗之中,身上只穿了亵衣,呼吸轻得像是没有似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面对暗处戴着面具的男子。
“你可知错?”
一个张银制的面具下,传来一个冷魅的声音。
“……我……做错了……什么?”
月冷低下头,心中多了许多不确定。一时之间,心里的恐惧竟然要比当初在御书房里被易炴当面戳穿身份时,更胜许多。
“你办事不利,还敢来问我你做错了什么?难道……你忘了两生门治人的手段了么?!”
“门主……”
月冷的双腿发软,已经支撑不住她身体的重量,只听见“噗咚”一声,她便重重的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门主,上次在空若寺……”
“住嘴!”
面具下,一双冷寒的双眸里迸发出咄咄逼人的气势来,惊得月冷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只得低下头去努力克制住自己惊惶的眼泪。
为何……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总是轻易的就失掉了自己的理智,她畏惧、无助,甚至是惊慌失措,可是没有人可以帮得了她。无论她将她娘安置在何处,他们总是能准确的找到;她和她娘的命,随时都可以被两生门取走。
“欧阳馨梅,你为何没有告诉我……她是看得见的?!”
“什么?!”
月冷抬起头来,眼里的讶然没有任何虚假。
“……那个从宫里出走的女子眼睛看得见!你一点都没有察觉么?云剑山庄二小姐天生目盲,根本没有治愈的机会……”
隐在黑暗里的男人,有些愤怒的望着跪在地上的月冷。因为情绪不稳,腰际隐隐传来难忍的疼痛。
“门主,你是说……她不是……?”
“我只给你三天时间,查出那个女子是谁或者找到真正的云绿冰。”
男子背过身去,一张俏丽的脸萦绕在他的脑中,侵扰着他一向理智的思维,让他无法正常思考。她……不是云绿冰,那她是谁?
“门主,他……已经发现我是欧阳馨梅了,对我是有戒心的……”
“那就让他对你放下戒心。”面具下的男子,声音异常冷淡,一如他的人一样,好似千年寒冰,即便是每日在烈日下暴晒也不见融化半分。
月冷苦笑了下,脸上的表情是一个女子爱恋一个男子时才有的愁苦。放下戒心?谈何容易。她走了以后,他每天批完奏折之后便待在桃花树下,注目观望着远方,像是在等待。他见了自己,眼里没有半分波澜,也已经……好久都没有在夜半时分找过自己了……
“欧阳馨梅,要让他对你放下戒心,你只有一个办法:怀上他的孩子。”
“什么?!”月冷瘫软的跌坐在地上,声音不稳,“……他、他……他不爱我……”
脖颈突然一痛,月冷整个人都被一道很大的力气从地上提了起来。她回过神来看着不知何时立在自己面前的银面男子,整个人的重量都依附在那掐住自己脖子的大手上,像是溺水的人,不断挣扎着。
“欧阳馨梅,他不爱你……可是,你爱他,对不对?哈哈哈……”那银面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仰起头来狂傲的笑出声音。他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伤疤顿时显现出来,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分外狰狞可怕。
魔鬼!月冷盯住他脖颈上的大片大片的疤痕,心里的恐惧深了许多,早就无法维持自己一贯的冷静自持。
“咳咳咳……觞天放!你……放开我……咳咳咳……”
正当呼吸困难得快要窒息的时候,那钳在自己脖子上的大手一松,月冷身子摇晃了几下慌忙将手撑在身边的桌子上,才算是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月冷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努力让自己气息顺畅些,“……你、为什么要让我怀上他的孩子?”
“因为……我将会让你成为南疏的皇后,而你的孩子会是南疏的下一个帝王。”
觞天放盯着月冷,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那冷然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生怕他一转过身子来就要了自己的命!
“……你……你是要我生下孩子,然后……控制他,进而控制整个南疏?你……你要干什么?”
“欧阳博的女儿,果然有些胆识。西瀛皇帝胡乱给你爹安了罪名就满门抄斩,实在是可惜了。”
月冷冷着眼,虽然害怕,可是她并不傻。
这几年,两生门不断发展壮大,实力早就已经能与云剑山庄抗衡,只是两生门的保密工作都做得极严,迄今为止江湖上还没有人听过两生门这个派别。两生门……无疑是隐在暗处的一把利刀,只要它想,随时都能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现在……现在他居然要她当皇后,要她的孩子做南疏未来的帝王……他的野心何其大!
“你要我做皇后,怕是有些妄想了……南疏皇室祖训,皇后之位须有太子正妃来坐,如今那个女子走了,萧侧妃已经被扶为正妃,就算我怀了他的孩子,他肯娶我,我也不可能做皇后的……”
“你只需要怀上他的孩子,其他的……”觞天放俯下身来,凑近月冷的耳畔,道,“我会解决。如果你不愿意,我对你,还有你娘,绝不会仁慈半点!”
“你个混蛋!疯子!”月冷失声吼叫起来,愤然举起双拳朝觞天放的胸膛上狠狠的砸去,心里又怒又悲,恨不得这个男人从来没有救过自己。
“你别伤害我娘!你有本事就冲我一个人来!我恨你!用我这一辈子来恨你!我诅咒你!”
觞天放伸出右手,稍稍用力就钳制住了月冷不安分的双手,眼里没有一点同情,“你尽管恨,你尽管诅咒,我一点都不介意!就算整个天下的人都恨我、咒我,我都不介意!”
“……你怎么可以……”月冷抬起眼来看着那面具下的眼睛,泪沾湿了她的整张脸,“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无情?……你为什么要派我来做眼线?你为什么要让我待在他身边?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欧阳馨梅,那个被高僧预言必入皇家的女子。”觞天放缓缓的给出了答案,银质的面具遮盖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呵!没想到那些胡言妄语你也信!”
“我不信,可是,天下人信。”
月冷愣愣的看着觞天放,为何这个男人在说“天下人”的时候身上凌人的气息那么让人难以抗拒?为何……他的语气里带着恨然……自己终究看不懂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男人。
“他……不会让我有他的孩子的,他的眼里一直只有她。”
觞天放在桌子上放下了一个瓷白的小瓶子,淡淡的说道,“这是幻情丹,无色无味,你只需要找个适当的时机将它放到他的酒水里,他便会将你当成他心中所爱的女子,自然会愿意让你有孩子。”
“幻情?”月冷拿起桌上的瓶子,嘴中呢喃着“幻情”二字。多讽刺!只有他将自己当成了心中所爱的时候才能得到他的恩宠么……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这么在意那个从来不肯正眼看自己一次的男人?难道自己已经沦陷了么……
“这药一共只有十颗,我等你的消息。”
觞天放说完,身形隐在了暗夜之中,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月冷的房间。
屋子里,床榻上坐着一个穿着单薄的亵衣、浑身发颤的女子。她手里握着一个瓷白的小瓶子,两眼无神的望着无边的黑夜,微张的唇在昏暗中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她无声的哭泣着,周身到处是湿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