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突然放晴的缘故,小路两旁的花花草草上满是霜融后的露水,那些露水在阳光下莹莹闪亮。马蹄声由远及近,听上去很急的样子。
“陌麒渊,九宫山在在哪里?”
一张口,嘴巴里便灌进来一些冷风,冉冉慌忙合紧了唇齿,乖乖缩在陌麒渊怀中。冷风时不时刮过来,两人的身上都微微发冷。他们已经策马跑了很长时间,越走越冷,好像是要去某个极寒之地。
陌麒渊骑马带着冉冉奔进一处茂密浓郁的树林,头顶的树叶遮天蔽日,看不真切林子里的一切。走了许久才走出了那片在极寒冷的气候条件下仍旧青葱挺拔的树林,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一下子呈现在眼前。
“我们到了。”
陌麒渊抱着冉冉翻身下马,解开自己身上的裘袍披在冉冉身上,好让她冷得微微颤抖的身体暖和些。
“陌麒渊,这里这么冷,你把袍子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冉冉正要伸手扯下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男子外袍,手便被陌麒渊捉住。他轻轻的笑了笑,柔声道,“我是男人,我可以运气来维持体温。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等你?你要一个人上那雪山么?”
“嗯,我母妃在霄都病重,太医开了药却仍不见好转,听说九宫山上有包治百病的千年雪参,我要去找找看。”
“听说?”冉冉缩了缩脖子,想要将半张脸都埋到领子里去以避寒气,“陌麒渊,想必那雪山上条件极其恶劣,除了一些耐寒能力极强的植物,还有什么能在那样的恶劣的环境下生存?只怕那山上并没有什么千年雪参。”
“你说的我都知道,也都想过。”陌麒渊紧紧握住冉冉的手,对着那双被冻得发红的手呵着热气,“可是只要有一点点希望,我都想去试一试。若是母妃这次能化险为夷,我一定去求皇上成全我们母子团圆。”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在这里等着我。”陌麒渊将冉冉的手放到唇边,认真的看着眼里满是担心的冉冉,轻声道,“你知道么?只有知道还有你在等着我,我才有勇气、有信心回来。因为我不想……再也看不见你。”
“陌麒渊,你……”对上那双满含深情的眼眸,平日里的冷静理智在这个时候早已逃窜得无影无踪。陌麒渊在自己眼里的形象已经从白纱镇上莽撞轻狂的男子蜕变成了这般深情坚定的模样,他认真起来的样子竟是这般好看。
“亦桐,如果我平安回来,能给我一个守护你的机会么?”他唤她的名字,却不像翟易和易炴那样叫她冉冉,而是给了她一个全新的称谓,想要给她一个新的开始。
“可是我……我有过去、我有孩子,”冉冉轻轻摇了摇头,犹豫着说道,“而且这些都不可能从我的生命中被抹掉,它们会陪伴我一生一世。”
“那些我都不介意,它们都是你的一部分。若是我平安回来,在你以后的生命里,我会伴你左右。”
说罢,陌麒渊在冉冉额头印上一个轻柔的吻,转身疾步奔向不远处的雪山。雪山里无故刮出一阵寒风,将地上的积雪吞卷起来,一下子将陌麒渊的身影堙没。
“陌麒渊!”
口腔里灌进来阵阵冷意,冉冉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望着那消失在风雪里的白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陌麒渊,我在这里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
冉冉紧了紧身上的裘袍,看着原本清朗的天空阴沉了下去,周身狂风乱作,刮在人的脸上像是被刀子扎过似的:疼得厉害。
冉冉将两手交叠在一起,用力摩擦了几下,同时在原地做小跑运动,借此来让自己的身体快点回温。
高耸入云的雪山下,一个身披男人外袍的女子蹦蹦跳跳地做着奇怪的动作,她伸伸手又抬抬腿,样子有些滑稽可爱。
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里,一群人马隐在暗处。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男子,身旁站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那女子正是当初在白纱镇搭台唱曲儿的卉倾姑娘。此时的卉倾姑娘一身黑稠裙子,头上只戴了一只珍珠发簪,一双媚眼再也没有了台上的柔情,反而多了抹嗜血的味道。
林子里传来几声作为暗号的鸟叫声,卉倾看向那戴着银质面具的男子,恭恭敬敬的抱拳禀告,“门主,我们该上山了。”
觞天放沉默地盯着山脚下跳着健美操的女子,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她。那健美操他是认得的,曾几何时他还嘲笑过她动作搞笑。
冉冉,你没有死么?你真的和我一样来了这里?为何六年了我不曾见过你?为何你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为何我这么晚才找到你?一切都是未解的问题,想要找到答案只能去问她。可是,现在的他要如何去问?这副皮囊不是自己的不说,还被烧成可怕狰狞的模样,他如何说服她相信自己?
难道要说自己醒来之后发现自己魂附于一个十岁男孩的身体,一颗心早已在这六年里被染成污黑?呵!这样荒诞的故事谁信?!
“门主,陌麒渊已经进山了,我们也该动身了。”卉倾看觞天放没有下任何命令,趋步上前又提醒了一遍。
“她在那儿站着呢,不要让她发现我们。”觞天放呆呆的注视着雪山下努力蹦跳的女子,虽已经不同身份、不同世界,但他却仍旧说着相同的话。这句话曾被他说过千百遍,每次都是他瞒着她交易的时候对下属所做的最低要求。
他不要她发现他在做什么,她只要在家等他就好,这样他回家的时候就会有人循着他上楼的脚步声、第一时间冲出门给他一个熊抱。
天渐渐暗了下去,树林里的人马静候着,大家表面一副少言驯良的样子,心中却难免琢磨着为何一向冷酷果敢的门主今天这么反常。
这可是一次大交易:只要他们帮西瀛皇帝除掉了眼中钉,那么两生门将会在西瀛境内获得地下特权。只要不是明打着两生门的旗号做事,朝廷都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不知道门主到底是怎么让一向重视国法的西瀛皇上任凭两生门的枝系在西瀛盘根错节的,但因为这笔交易两生门上上下下对门主觞天放皆是又怕又敬。
“门主,你看,她进山了!”
卉倾眼尖的发现那奔向山口的冉冉,凭经验她早已推测出山脚下的那个女子是门主的在意的女人。她一直注视着那个女子,总觉得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我们走!”
觞天放扯下腰间的血玉,收在怀中。一声令下,全部人马倾巢而出,浩浩荡荡的奔向雪山入口。
其实上九宫山有两条路可走。有一条路线是极安全的却鲜少为世人所知,这个世界知道这条路线的人只有师父白千鹤、师妹楚良和觞天放自己。
一般人都会从平日里所能打听到的另一条路线入口进山,路上隔三差五就有几个被伪装得很好的雪坑,那雪坑足有三人多高,掉下去了就算轻功极好也难以爬上来;除此之外,路边时不时出没着山熊,专吃人肉。
透露九宫山上有千年雪参的人给陌麒渊指的路恰巧是第二条路,而冉冉也是循着陌麒渊的脚印进山的。
冉冉环着双臂,艰难的拨出自己深陷在雪地里的小腿,奋力迈开一步,积雪一下子又掩过她的膝盖。双脚早已麻木,冉冉甚至感受不到脚上及膝的牛皮靴子里的小腿。她一步一步艰难的迈着步子,声音有些嘶哑的喊着陌麒渊的名字。
路旁时不时传来几声野兽的咆哮,听得人心惊胆战。冉冉埋着头,顺着那行脚印拼命往前走,那咆哮声好像长了脚似的一直跟在她身后。
心中正是又怕又急的时候,前方却没有了脚印,有的只是一个大约两米左右的雪坑。冉冉看着眼前平滑的积雪,好像被人丢进了一片茫茫荒原,找不出去路了。
“陌麒渊!”“陌麒渊!”“陌麒渊!”
“麒渊!”“麒渊,你在哪里?!”
冉冉心中的不安慢慢扩散放大,将她整个胸腔填得满满当当。她一声声唤着他,担心得快要哭出来似的。
“……亦桐……”
雪坑里,传来微弱的声音。冉冉心中大呼不好,想也没想就纵身跳了下去。
雪一下子没过她的头顶,冉冉挣扎了许久才努力撑住自己的身子。她慌忙将雪坑里的雪刨到一旁,那积雪下渐渐现出几丝黑色的头发来。再努力刨深了些,逐渐看清了陌麒渊一张沾满雪渣的脸。
“陌麒渊,你醒醒?我来找你了,你醒过来看看我。”冉冉捧着陌麒渊的脸,他紧闭着眼睛的样子让她觉得非常不安,“陌麒渊,你快睁开眼看看我,你不是说不要再也看不见我么?你不是说只要我在你就有勇气有信心么?你快睁开眼看我啊!”
“亦桐……”
陌麒渊轻轻皱了皱眉,努力了几次终于睁开眼睛。眼前的女子头发上、脸上、脖子上全都是细碎的雪渣,她瞪着红红的眼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陌麒渊,你吓死我了。”
陌麒渊伸手环住冉冉的肩膀,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声音很轻,“亦桐,你是在为我担心么?我还以为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还以为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自作多……”
“啊!”
一支利箭忽然刺穿了陌麒渊的左胸,还来不及喊疼,血就将周围的雪染成了红色。雪坑周围一群黑衣人,其中几个人手中还握着弓箭。
“陌麒渊……”
冉冉伸手捂住陌麒渊流血不止的伤口,语气里盈满心疼。她冷眼看向雪坑周围的人,视线定格在为首的银面男子身上,那男子一身黑色绸衫,面具下一双眼眸鹰一般锐利。不用问也猜得出,这些人都是西瀛皇帝暗中派来的,这样的刺杀在陌麒渊看来定是再平常不过了吧。
“依次放箭!”
觞天放冷漠的盯着雪坑里虚弱的陌麒渊,故意避开冉冉投来的视线。她的眼神,像极了当初在崖边她举枪自杀时的样子。
“嗖”的一声,第一支箭离了弦,那箭本是射向陌麒渊的,最后却落在了冉冉身上。
“亦桐!”
陌麒渊痛苦的看着冉冉,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胸口被鲜血染湿了一大片。
觞天放沉着一双眼眸看着冉冉身上那支箭,心中的疼痛不比陌麒渊少。他根本不会伤她,可她却为了别人伤了自己。
冉冉的头依靠在陌麒渊怀里,脸上的面纱滑落下来,她唇角勾出一抹美得让人侧目的笑来,眼角却滑过一滴泪水,“陌麒渊,如果、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就同意你刚才在山下的提议……若是、若是出不去了,我们……”
“好了,别说了。”陌麒渊伸手拢了拢冉冉额前凌乱的发,低哑着嗓子说道,“其实,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不会勉强。”
那射出第一支箭的黑衣男子腿脚已经微微发软,他惊恐的看着身旁的银面男子,对上男子杀机四起的眼眸,竟一下子瘫倒在地。进山围剿陌麒渊前,门主再三交代不准伤了那位姑娘,否则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