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山位于北新和西瀛交界处,是三国里最大的山脉。终年积雪,外围虽然天寒地冻的,可是山林深处却绿意勃发、泉冒热气。
天然的温泉旁坐着一个身穿鹅黄色纱裙的女子,那女子一头墨黑的头发倾泻在腰际,肤若凝脂、黛眉朱唇、眸似秋水,绝丽中带些清雅。
楚良走到冉冉面前,言语之间不但冷淡而且充满敌意,“喂,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师兄到处找你呢!”
冉冉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早已经没有了刚来时候的惊讶。来九宫山已经二十四天,她已习惯了楚良的冷言冷语。
看着径自走在前面的身影,楚良撅着嘴不满的叫嚣,“摆张臭脸给谁看啊?啊?!师兄为了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江山,还平息了三国的战乱。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每天不多说一句话也不笑一下!冉亦桐,我告诉你,本小姐不像我师兄那般懂得怜香惜玉,他受得了你我受不了!”
“良儿,休得放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伸手拍了拍楚良的后脑勺,训斥道,“你师兄跟冉姑娘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你师兄都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师傅,你也不看看这都多少天了,她还是那副样子!”楚良一屁股坐在地上,拾起地上的石头奋力扔进温泉里,“若是师兄待我那样好,我定是掏心掏肺的对师兄!为何师兄就是不肯多看我一眼?!冉亦桐长得是漂亮没错,可是我也不比她差到哪里去。我就不明白为何师兄就像是着了魔似的,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良儿,你还小,别……”
楚良唰的站起身来,打断白老头的话,声音微有些哽咽,“够了,总说我还小还小!我烦了我腻了我不想理你们了!你们都护着她,她就是个妖精、给你们所有的人都喝了迷魂汤!你们谁都不待见我,那我走好了!”
说罢,楚良便捂着嘴巴一路跑开了,无论白老头在身后怎么喊她她都不停下来。
竹屋里,桌前坐着一个安静写字的男子,他的半边脸被黑发挡住,隐隐可见黑发下触目惊心的伤疤。
觞天放低着头,在纸上记述今天清早发生的一切。四月快见底,万物回春,冉冉仍旧冷若冰霜。我坐在窗前看她凝神望着远方的样子,在心里跟自己打赌,若是我摆出一个巨大的笑脸来告诉她:ok,冉冉,我要郑重的告诉你一件事,你的翟易回来了。不知,她会不会热泪盈眶的给我一个熊抱……我担心的是我脸上的伤痕笑起来会很难看很骇人,也担心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分量早早超越了我。冉冉,会么?如果我告诉你一切,你会喜极而泣的将我拥进你的怀里么?我渴望你那样迎接我的到来,可我却不敢赌,我怕自己会输、会再也没有面对你的勇气。
竹屋的门被人推开,发出轻微的响动声。觞天放小心收好桌上的的纸,抬眼看向正朝自己走来的冉冉。
冉冉走到觞天放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平时不是要午睡很长时间么?怎么今天只睡了一小会儿便醒了?”
“你来了?肚子饿不饿?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吃。”觞天放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站起身来要去端矮几上的糕点。
冉冉伸手拦住他,淡然道,“不用了,我不饿。今天又想去什么地方?是去买笔还是要去买纸?”
“你……”觞天放将冉冉轻轻拥进怀里,声音有些发哑,“我想买你的快乐,你卖给我么?”
冉冉像个木偶一般倚靠在觞天放怀里,忽然轻笑起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么?你何不更直接一些、别再兜圈子了?”
“你,什么意思?”
冉冉挣开觞天放的怀抱,伸手摩挲着他手背上的伤疤,“我知道你喜欢我,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你为了我放弃江山、平息祸乱,无非就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的委身于你,对么?”
“所以呢?”觞天放俯视着冉冉,眼底的暗涌快要将他整个人湮没。
“呵,所以……”冉冉满脸笑意的看着觞天放,眼睛里却波澜不惊。她伸手解开了自己衣服上的盘扣,纱裙轻轻滑落后她只穿了一件粉色的肚兜和亵裤站在觞天放面前,“一切过后,你放我走。”
觞天放声音一紧,眼里的沉痛不自觉的暴露出来,“你凭什么认为我想要的……是这个?”
冉冉脸上的笑意更浓烈了些,倾身靠向觞天放、压低声音,“不是么?这么多天来你每夜拥我入眠,虽不做任何逾矩之事可你眼里的情欲我看得一清二楚。”
冉冉伸手勾住觞天放的脖子,娇笑道,“你放心,我绝对是心甘情愿的,不过只此一次。”
觞天放慢慢扯开那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言语间微带倦意,“穿好衣服别受了凉,时间一到……我自然会放你走。”
“时间一到……?”
觞天放转身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着屋内一脸迷惑的女子,轻声道,“你放心,时间不会太长。”
自从冉冉在觞天放那里得到了一个“时间不会太长”的承诺以后,她便不再总是言语挖苦他。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喜欢看看书,写写字,偶尔也会画画。只是他画画的时候从来不让她在身边陪着、总是将自己关在一间小黑屋里待上很长时间才肯出来。
至于楚良,仍是一副冷冰冰、略带恨然的样子;白千鹤极少跟冉冉说话,总是宠溺的看着楚良、偶尔因楚良太过野蛮而训斥楚良几句。想来,在这里对冉冉最好的人其实是觞天放。
这些天心平气和的与觞天放相处,冉冉忽然惊觉觞天放身上全然没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该有的样子,他说话的样子他看东西的神情好像是饱经沧桑的人,浑身都透着超出同龄人许多的老成。
“在想什么呢?”
觞天放合上书卷,抬眼看着窗前呆坐着的女子。她已经发呆了半个时辰,不发一语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冉冉回过头来,对上觞天放的双眸,那眸子里的温柔让她生出窒息的错觉、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张久违的面容。“……你……”
觞天放走到冉冉面前,柔声问道,“怎么了?”
“呃,没、没什么。”
冉冉淡淡的笑了笑,抬眼打量着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你好像又瘦了些,脸色也不太好。”
“哦,大概是最近没有睡好的缘故。”自从上次冉冉当着他的面褪去了外裙,觞天放就在自己的屋子旁给冉冉造了一间小屋、再也没有拥着她酣睡过。
一来,这样做可以尽量避免觞天放生出想要像过去那样将冉冉拥在怀里的冲动;二来,他腰间的疼痛次数已经越来越频繁、每次疼痛的才程度也在加深。他不想在夜里露出痛苦狰狞的样子吓坏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时间悄无声息的改变了一些冉冉所习惯的细节。比如说,清晨,当冉冉像往常那样推开觞天放的房门时,觞天放不是赖在床上等自己来叫他起床、而是梳洗完毕坐在了一张装有轮子的椅子上。
再比如说,楚良破天荒的与自己握手言和,虽然冉冉看得出楚良是一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觞天放、在十分不情愿的情况下才这么做的。还有,觞天放瘦得越发厉害、额头上总是不一会就沾满了虚汗。
冉冉推动着轮椅陪觞天放绕了温泉一圈又一圈,他时不时回过头来面带笑容的看着身后的冉冉,确定她仍然在那里才又安心的闭上眼小憩一会儿。
冉冉蹲下身来,看向靠在椅子上轻轻睡着的男子。他这几天很容易累,经常猫在椅子上睡着。每次她推着他环了温泉一圈又一圈的走,直到累得不想再动一下腿脚时才蹲下身来将他唤醒。
“我们该回去了哦。”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觞天放的耳朵,他微微睁开眼来看着眼前的女子,觉得时间好像倒回到从前。那时她顶着一头栗色微卷的头发撞到自己身上,弄掉了一地的颜料。她替他捡起散落的东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那笑容一直印在他脑海中、从未散去过。
“……可以……对我笑一笑么……”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里满含恳切,让冉冉突然生出想哭的冲动。这些天他虚弱的样子很多次都让她联想到了死亡,可每每生出这样的想法却又被自己推翻。因为他是那样叱咤风云、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人物,死这个字放在他身上太可笑了。
所以,冉冉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自己他只是生了病,每天服用白老头配给的药,过不了几天就会好起来的。只是,为何他今天虚弱得这样厉害?
觞天放伸手擦干冉冉脸上不自觉流出的眼泪,眼睛里满是她伤感的模样,“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冉冉看向椅子上越发虚弱无力的觞天放,情绪复杂的扯出一抹笑容来。那笑容极淡,可是笑进了他的心里去。
“……如果,我放你走了……你还会记得我么?”
未等冉冉回答,那搁在腿上的手忽然滑落下来、无力的垂在椅子上,好像一朵被风吹落的花瓣。
冉冉呆呆的看着已经轻轻闭上眼睛的觞天放,眼泪一滴一滴掉在裙摆上,发出微微声响。
白老头和楚良站在远处,皆是通红着双眼。这一切,他们早已知晓。六年前,陌麒焕被困大火之中,拼死逃了出来却是奄奄一息。白老头将他带回九宫山后,他昏迷了整整半个月才醒转过来。他的脏器有一半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其中肺部吸入了大量浓烟、已有萎缩的趋势。
这些年来白千鹤一直在研究治愈觞天放的方法,不断的改药方也没能将觞天放的寿命延长些。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白老头走到冉冉面前,浑浊的眼里蓄满泪水,“冉姑娘,这是小黑屋的钥匙,我想,你进去看看会发现些什么的。”
楚良走过来看了冉冉一眼,伸手推动着那张轮椅朝不远处的小树林走去。那是师兄平时最喜欢待的地方,她要把师兄安置在那里、然后一直陪着他,绝不会再让他这么孤单的来了又这么孤单的走。
“喀嚓”一声,那神秘的小黑屋上的门锁被人打开了。冉冉点燃了屋子里的壁烛,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顷刻间明亮起来。
冉冉走到桌前,拿起一摞稿纸,上面记载着每日的心情起伏和腰间疼痛发作的次数。冉冉抽出其中一张,只见上面写着:那个和冉冉一模一样的女子让我失了神,明知不能我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去找她……
再翻看其他纸张,上面的字句让冉冉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心像是被人挖空了一般,疼得无法言语。
屋子里贴着许多张女子的画像,微有泛黄的纸张上画着的是一个顶着一头微卷长发、笑意盈盈的女孩子,仍旧洁白如新的纸张上则画着一个有着一头墨黑长发、梳着简单发髻的少妇。
屋子里千百张画,每一张都是同一个女子,每一张的落款处都有一个男子的名字:翟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