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口鼻中浓重的血腥味再次刺激她不受控制的神经。她必须出来,必须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否则,她会忍不住血洗军营。
白皙的手指抓进粗糙的树皮里,树皮立即呈现出烧透后才有的漆黑。热浪一阵一阵地搅着蝶依的筋骨心肺,她紧紧咬着牙,牙床因受力过大而出血,可却没能缓解她的疼痛。剧痛一阵一阵地倾轧她身上的每个细胞,她觉得自己已化身为一块通红的木炭,里里外外地焚烧。
树林外有人接近,蝶依淡淡瞥了一眼,只看得清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喘着粗气,也不去理会。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做任何事了。
树林外的人似乎站了好久,才迸出一声嘲弄的轻笑。那声音清冷凉薄,不沾人间烟火。
蝶依暗暗防备,右手已经从树干里抽出,紧握住保命的噬魂。只要那个人敢伤她,她保证弄死他。
“如此辛苦,要不要我帮你解脱?”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那人明明离得很远,声音却像在耳边呢喃。
蝶依一转身,手中噬魂顺势往身后的人身上刺去。此人轻功了得,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他就已经从树林边缘跃到蝶依身后。
淡淡的残影一闪,留下似冰雪般若有若无的清冷,那人的身影已翩然落在两丈之外。蝶依心里一惊,如此快的速度,即便她全盛时也未必能够一击必杀。更何况她现在的情况,若不想入魔,就只能任人鱼肉。
蝶依回望,斑驳的树影打在他身上,将他的白袍晕出深深浅浅的灰,然后过渡到纯黑色。他胸前绣的那片银色羽毛,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蝶依苦笑了一声,在这时候遇上这群老追着她的杀手,不知道能不能算她运气好?
那男子看着蝶依的面容微微蹙眉,然后道:“羽思小姐?”
蝶依一惊,抬起头直视男子的眼眸。他肤色晶莹如雪,薄唇淡粉如樱,双眉修长,丹凤眼微挑,莹亮的眸子通透如琉璃,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光。他长发肆意飘洒在脑后,却不让人觉得潇洒豁达,只余一份精致,无处不在的精致。
那男子又看了一眼蝶依,随即眉间舒展:“你不是羽思小姐!羽思小姐温柔婉约,你肃杀凌冽。看你的神情,更像羽霏小姐。你实力很强,的确配得上我们千里追杀。但我想知道,你是谁的孩子?羽思,还是羽霏?”
蝶依看一击不中,索性放弃了再次击杀的想法。她背靠在树干上,有气无力地扯了个笑容:“有关系吗?反正你都要杀了我。在你动手之前,我只想知道,我到底是得罪了哪方神圣,要遭受这么多高手追杀?”
那男子没料到蝶依如此说,愣了一下才道:“这么快就放弃斗志了?这可不像羽氏家族人的性格,就连温婉的羽思小姐,坚韧起来都令人咋舌。难道是血莹晶火的力道太恐怖,你支撑不住了?起来跟我一战吧,不要辱没了羽族的名声。”
“你的破事还真多!”蝶依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被她扶着的树干已经变成了焦黑色。“想要杀我直接动手就行,犯得着在我死前还要戏弄我一番吗?你要戏弄我也可以,至少得让我死得明白。”
那男子微微诧异:“这是你们要付出的代价,难道羽思和羽霏没有告诉你吗?”
告诉个毛球啊!蝶依在心里怒骂,她不就是想从这家伙嘴里套点消息出来嘛,怎么这么困难?
就在此时,东北方马蹄声渐至,声音急切如奔雷。蝶依和男子对视一眼,一匹快马已奔至树林边缘。
蝶依只看了一眼,心就被提起来了。她认得那种马,是大齐北山特有的骏马,足力惊人,日行千里,在战场上丝毫不乱。赤炎军的斥候,全部配备的这种好马。
马上的人从马背上直接栽下来,背上染血的羽箭犹在半空中颤了颤。马儿仍在往前,但已经由奔腾变成慢慢踱步了。
那男子看到蝶依眼中的急切,勾唇一笑道:“反正都是要结果你的,不如就让你先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也好让你死得安心。”
蝶依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慢慢往倒下的人那边走去。不过四丈距离,蝶依却走了足足一刻钟。一方面她要防备男子的偷袭,另一方面,她全身剧痛,实在没有力气行走了。男子嘴角犹自带着笑,戏谑般地看蝶依一步一步上前。
蝶依最终栽倒在那个斥候身边。那个斥候的战甲被鲜血浸透,身下的土壤也被染成了暗红色。他背上的几只羽箭歪歪斜斜地插着,鲜血随着他的呼吸渗出,他急切地呢喃着却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蝶依把耳朵附在他面颊边,仍听得不是太清楚。她不禁伸出手推了推那个斥候:“我是楚教头楚蝶依,你说什么?请大点声!”
那个斥候费力地睁开眼看了一眼蝶依,眼皮重重地磕下:“快……西北师从望州攻来了……斥候被他们屠杀……他们速度很快……马上……要到了……”
最后一口气咽下,蝶依沉默地放开了搭在斥候身上的手。单他说的这些,就已经足够在她心里激起惊涛骇浪了。
北城兵力被肃州攻来的西北师分去一半,又被九方炎带走了大部分。现在北城里就只剩三千普通防守和一千多中毒发狂的士兵,谁能料到西北师在这时杀了个回马枪。
蝶依心中惊骇,顾不得其他立即站起来想把消息传递回去。现在该怎么做?留守的赤炎军和纨绔兵有矛盾,不一定会听她的,去其他城调兵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一声嘲讽的轻笑打断了蝶依的思路。
“你现在还想杀我吗?若不想杀我,可不可以容我先把消息传递回去。”蝶依转头看着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男子,神色自若地问道。
“你现在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再说,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以为你能撑到回城吗?只怕你现在着急着回去,回去的只会是自己的尸体。”男子笑得得体,平静的神态中更显轻视之意。
“就算是尸体我也要把消息传递回去!北城一旦被攻破,西北师就可以连接肃州和长州一起围攻青州。等他们站稳脚跟,赤炎军就没有好日子过了。”蝶依愤然道,“你说得轻巧,这里每一寸江河都是赤炎军用白骨鲜血铺就,失去后又得要多少人的生命才能换回来?无论什么命都是命,牺牲我一个总比牺牲一大批好!”
那男子被蝶依一吼,忽然笑道:“皇图霸业,骨砌血染,果真有趣!算了,反正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就姑且帮你一把,就当算是为了你这张脸。”
男子说道,走到蝶依身边扶住蝶依。他目光迷恋似的在蝶依脸上流连,最后扯出一个怅然的笑,转开眼。蝶依立即将噬魂横在男子优美的脖颈上。
男子瞥了一眼蝶依脸上如同结霜的神情,轻蔑一笑:“你现在这样,我轻轻一捏就能捏死你,你以为你能威胁得到我?”
“威不威胁得到你无所谓,反正我知道若你想捏死我,我也能在你手上开一道口子。”蝶依冷笑道。
男子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蝶依杀气腾腾的样子很是可爱:“我都已经答应帮你了,你用得着再拿刀逼我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的身份不明,会不会对赤炎军不利也不清楚,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嘛。”蝶依说得大义凛然,丝毫不以自己以怨报德的行为感到羞耻。
“说得不错!你准备怎么做?告诉我,我才好帮你。”男子环住蝶依的腰,一股清凉如雪山顶上游曳的风的内力灌输到蝶依体内,慢慢安抚着蝶依体内躁动的血莹晶火。
蝶依心里诧异,她虽然猜到此人的身份必定同羽思她们有关系,但没想到他也会清心诀。难道他体内也有血莹晶火?但没过一会儿蝶依的疑惑就消失了,因为涌入蝶依体内的根本不是清心诀的功力。
“带我去东城,要快!”蝶依也不多问,直接下命令。
蝶依话音一落,整个人已经被男子提起来跃出树林了。凌厉的风打在肌肤上如刀子一般,两边的景色快速后退。蝶依再一次心惊,提着一个人轻功还能如此之快,其内力之深厚她和木兰都无法比拟。
蝶依原本想骑马去东城,没想到此人的轻功如此之好,便少了她一份马上颠簸。如冰如雪的清凉感慢慢融入身体,血莹晶火在这种内力的引导下竟慢慢平复。灼热感下降,痛感却依旧。
一刻多钟后,男子将蝶依放下,东城城门已遥遥在望。“轻功真不错!”蝶依赞扬道。
男子一笑:“我可是豁出命的在帮你,你就给我这样一句评价就算了?”
“那你想要如何?你应该知道我无权无势。”蝶依冷哼。
“我不需要权势,我只想知道羽思小姐现在如何。”男子眉目冷淡,像山崖上垂挂的冰晶。
“你想杀她?”蝶依眉头慢慢皱起,眼眸里幽光闪烁,尽是危险的光芒。
男子沉默,半晌后才道:“我想见见她。我不会杀她,因为我的目标是你。”
蝶依一颗心回落,握着噬魂的手慢慢垂下。“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不好称呼。”
“我知道你叫楚蝶依,至于我的名字,你委实没必要知道。”男子偏过头,避开蝶依莹亮的眼眸。风卷起他的发拂在蝶依面颊,有点酥麻的感觉。
“没必要知道?那我是不是可以任意叫你?小白,小美,小冰块,小羽毛!”蝶依觉得自己跟九方炎久了自己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男子皱了皱眉,道:“连羽思都不敢这样叫我,你真大胆!”
“谢谢夸奖!”
“你就叫我天罚吧!”男子看着远方群山,目光幽远,似落到回忆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