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清浅流殇两人快速穿行在城西复杂的小巷之中,神识完全散开,密切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以防有诈。
人心隔肚皮,他们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追杀久了自然对什么情况都谨慎异常,尤其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内。
急行了片刻,两人来到一座占地面积颇大的宅邸,正门牌匾上书“李家”二字,却让清浅挑了挑眉。
此处虽偏僻,乃是幻弈城城西,毗邻城墙,但这府邸着实看起来够大,但李家仅是普通人,却又如何能拥有如此规模的府邸呢?
再一定睛细看,清浅两人却发现这座府邸虽看起来颇大,但已然衰败至极。正中原本高大威严的木门残缺不全,其上红漆几乎脱落殆尽,露出枯旧腐朽的黑色木料来,但门前那两座巨大威严的石狮雕像,和木门上残存的精致纹路,却也还能隐隐看出府邸当年一丝辉煌奢华、盛极之势。
两人对视一眼,却也并不从大门进入,一个翻身便越过了不算高的围墙,进入院落之内。放眼望去,屋顶上原本剔透美丽的的琉璃瓦早就失却了颜色,高大的围墙上青黑色苔藓遍布,湿滑冰冷,原本的平整的青石砖上布满岁月风霜的痕迹,屋顶瓦砾处处破损,院落墙头杂草丛生,院内树木密布,阴影幢幢。
今日正是朔夜,本就无月光,天上星光微弱,又恰好半夜时分,整个世界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这破落大宅中却又灯火寥寥,疏疏离离,显得非常不真实。林木间有夜枭闪电般飞过,发出低哑的嘶鸣,让人不由心胆皆寒。
“嘶——这里真是可以直接去拍鬼片了……”清浅吸了口冷气紧了紧身上衣物,警惕的盯着四周。明明身为术师理应寒暑不避,她方才却还是感觉有一阵寒气自颈间拂过,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木流殇好笑的看着清浅,她这一路上尸山血海、人间炼狱什么没见过?明明连王级术师都是直接开打,毫不畏惧,现在竟然也会怕这些莫须有之物吗?
“去大堂吧,我想他们应该会在那里等着。”
木流殇拉过清浅,向着院内正房走去,似乎对路颇为熟捻。
“你来过?”清浅有些诧异。
“不,这种院落布局大都一样,顺着右手方向很容易就能找到前厅,那边也点着灯火,再明显不过了。”木流殇从容答道。
两人行了片刻到达了拿出灯火通明的大堂前,木流殇做了个手势,两人便一同轻巧的翻上屋顶,清浅神识一扫,屋内共有四人,一白发老者和三名中年人,其中一中年人清浅并未见过,但应该就是老李头和他的三个儿子了。
“爹,你说他会来吗?”李安有些焦急的来回踱步,时不时向外张望一眼:“这都快到子夜了。”
“爹,你这么做是不是太鲁莽了?仅仅是那少年说了一句话而已,就能确定是他帮的我们李家?他一个小孩子而已,说不定真的是那些外来人……”白日里招呼过清浅的中年人皱眉,开口迟疑道,神色仍旧惊疑不定,有些不能相信。
坐在主位上的白发老人闻言狠狠拍了下桌子,看着自己的儿子洪声道:“小艺,你爹我还没老糊涂!那日除了那小公子开口说了这句担保,也再没有其他人说过!这几天发生如此多的事,看那些还不放弃日日来我们铺子里的武者大人,你难道还真以为那孩子是普通人物吗?!我敢肯定,那邰家覆灭之事,绝对和他脱不了关系!”
两人闻言都安静下来,生怕再惹怒老父,但那第三个中年人并未见过清浅,闻言却是有些不甘,小声道:“也许只是巧合罢了……只因为猜测就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拿出来,这也太……”
老李头看着儿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我李家现在不过是普通人家,一无财二无权、人家图我们什么?就一把短剑?!我李家虽衰败至斯,但风骨还在,莫要丢尽了祖宗脸面!此等救命大恩,一定要报!莫说是那些祖宗遗留下来的古旧之物,就是要我们的性命,你们也不能有丝毫怨言的!”老者重重拍了桌子几下,疾声厉色,连胡须都颤抖了,使得那中年人神色一慌再也不敢多言,大厅内立刻一片寂静。
“性命就免了,这对我们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少年清朗散漫的声线蓦地打破了一室宁静,三人大惊抬头,便只感觉一阵风声忽起,再定睛一看,两名少年已然出现在室内,正是清浅和木流殇。
他们在上面听了一会,联手探查了附近半响,确定了此次并非陷阱圈套,因此便现身相见,此刻却正正是子夜时分,时间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老者连忙起身,看着清浅神色激动,一个俯身便要行大礼,吓得清浅赶忙避开身子,同时手一扬风流稳稳托住了老者,没让对方拜下去:“老人家你这是让我夭寿吗……”
老者被风流一托,便僵直身子无法再拜下去,旁边看着这一幕的三个中年人瞳孔一缩,是术师!他们平日里与那些武者打交道,却是再清楚不过这根本不是什么武者能够做到的!
看来也许真的是这少年帮了他们也说不定……
“老朽与小公子仅是萍水相逢,不过区区一柄短剑,便得小公子如此大恩情,此恩却是不能不报!但老朽这一拜也并非全为此,却也为请罪、还望小公子原谅方才犬子失礼之处!”老人神情十分严肃的看着清浅,说完便要再拜下去。
清浅有些无奈,都说人老成精,这老人竟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她和木流殇早就到了,虽然之前听那中年人所说、被人这么怀疑稍微有些不爽,但她和木流殇不也是同样再三探查一番才现的身嘛,大家都彼此彼此,毕竟之前并没什么交情可言,不小心谨慎些才不正常吧!但这老李头现下却只说自身的不是,倒让清浅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着那三个中年人显然也想到了此层,不禁都白了脸色,他们毕竟是普通人,平日里虽是和武者做交易,但对那些身份高贵的术师之流,却仍是敬畏非常的,想到此前的话语这两个少年不知听去了多少,不由个个心慌起来,不安的看着少年动作,生怕对方会迁怒。
清浅只得再次托住老人身子,说实话她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对这老人还十分有好感,可以说是把老人当做了长辈一般,此时哪敢让其拜下去,当下只好将苦恼的目光投向了木流殇。
木流殇挑挑眉,神色沉静依旧,上前一步微微躬身一礼道:“老人家这是要折煞我们了,您乃长辈,我们兄弟二人却也有失礼之处,未曾从正门堂堂正正来拜访,但请原谅。”
老人一怔,看着清浅也同样躬身一礼,神色认真,丝毫看不出虚伪造作,不禁一怔、老眼朦胧,拍着清浅扶住他的手颤声道:“好孩子、好孩子……”他终于不再推辞,直起身颤巍巍的被清浅扶回座位。
一边三个中年人被这戏剧性转折一幕都看呆了,此刻反应过来,看着清浅和木流殇两个少年,再想起方才的怀疑,不禁羞愧的满脸通红,互视一眼上前一步冲着两人行礼:“小公子大恩大德,我李家没齿难忘!但凡有所差遣,万死不辞!方才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无妨。”清浅手一挥,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又看向老人笑道:“老爷爷,您是怎么确定那邰家之事就是我们动的手?”
老李头摸着雪白的胡子,闻言笑道:“老朽虽只是普通人,但好歹活了近百年,这一生阅人无数,自问还从未看走过眼,小公子临危不惧、神情从容、气度也是非凡,再加上那日小公子的言语……还有方才话语不也正是默认了此事吗?”
“啊,也对。”清浅也笑了。
老人拿起身边的盒子递向清浅:“这是老朽家族老祖遗留下来的物品,大恩无以为报,还望务必收下!”
“这是你们李家传家之物,我万万拿不得的,再说了,我们本就和邰家有过节,帮你们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值不得如此大礼。”清浅摇头拒绝,她并非是为了图什么才去帮李家的,要说也只是想起了自己的亲人罢了,实在不忍看别人家骨肉分离,承受撕心裂肺之苦。
老人见清浅推辞,却是更加坚定了想法,打开盒子道:“此物虽是我李家代代传承之物,但我李家如今没落至此,家中全部只是普通人,却也再无一人能看懂这物,留在我们手里也不过是浪费罢了……老朽幼时却听过太爷爷说过这么一句话,此物留待我李家的有缘人,小老儿却是认为、恩公正是那有缘人!”
老人说罢便取出了盒中之物,却是一卷帛书,呈半透明状,在烛光底下仍有水般流光闪过,材料极为神异特别,至少清浅和木流殇看了半响,皆不识得那帛书材质为何。
“想我李家当年也曾盛极一时,只是天下哪有家族可以鼎盛长久,终究敌不过岁月,几经变故,沦为如今破落衰败、无人问津的普通人家,但这卷帛书却是一直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了。说也奇怪,这帛书水火不侵,刀剑不断,端得是结实坚韧异常,但我李家衰败之后却无人可看懂其上内容,对我们来说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一般……再在我们手里却也怕丢了这宗物事,还不如趁早遵从太爷爷的指示,赠与我李家的有缘人。”
老者将帛书递给清浅。清浅却被老人一番话勾起了兴趣,早就看出这李家当年曾有过辉煌,但没想到许久之前便有这种说法,保护了多年的传家之物竟是说赠就赠的。
木流殇眸光一闪,对此同样起了兴趣,帮清浅一同打开这卷帛书,摊开来看却是一幅长宽皆数丈大小的方形帛绢,半透明丝状,一阵阵宝光闪烁,那丝帛上却是用金线银线绣满了密密麻麻的奇异纹路,或龙飞凤舞,或飘逸若仙,似字非字,似画非画,看得人眼花缭乱,却又忍不住想一看再看,但不管看多久却又根本看不出一丝端倪来。
“这是什么?”清浅被那金银光芒一耀,头脑都有些昏沉,眼前却是各种诡异的纹路,一一细细打量过去,不放过一寸的细扫了一遍。
“我们李家虽守护了这物这么多年,却也不知晓这是什么,只是隐隐推测这是一件古物,年份大概可以追溯到万年前。”老者在旁补充道。
“咦?”清浅忽然盯着帛书上一处疑惑出声,揉了揉眼又细细看了几遍,神情颇为惊异。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木流殇问道,他看了半天却也同样没发现这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罔他博览古籍,竟连这帛书到底是做什么的都没看出来。
清浅抿抿唇点指一处道:“你看这处纹路,像不像我之前布过的五行轮转阵的基阵阵纹?还有这处,像不像一个空字?”
木流殇一怔,立刻细细看去,还真是那阵纹!清浅之前布置基阵时他自是在旁边从头看到尾的,虽是照搬上古术师精神传承烙印中的阵法……亲手刻画过阵纹的清浅却是一眼便发觉出来了,还有那曾经使用过上古传送阵的古体空字,她看了几遍竟也在那繁杂的纹路中辨别了出来。
只是除了这两处也再也寻不到其他能认出的地方了。
难道这上面绣的竟是上古阵纹不成?
如果真是如此……这阵式未免也太过庞大壮观了吧!
清浅有些不敢置信,但也知这不过是猜测而已,具体是什么还需要时间去探查追寻。
老人听着清浅和木流殇对话,虽然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意思却也大致明了,他们竟然见过上面的纹路,不禁心里一喜,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还请一定收下,莫要推辞!”老人慎重请求道。
清浅和木流殇对视一眼,随后同样神情凝重的点头:“我二人会替您保管好此物,如果有天查明真相,必定会再还予您的!”
老人一愣,看着两人认真神色,想要再次拒绝的话语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只得点点头,看着两个孩子将帛书卷好放进那木盒之中,慎重收了起来。
“那么,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木流殇对着老李头忽然开口请求道。
“说吧,只要小老儿能帮得上忙。”老人笑道。
“如此便先行谢过了……在下想要去往那寒池一观。”木流殇沉声道,眸光莫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