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心然依稀在那双清冷澄澈如至纯玄冰的黑眸中,看到世间所有华彩流转而过。可眨眼间,那双眼中便又只余俯视苍生的空远淡泊,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打破他的沉静。
所以,一定是她眼花看错了吧?
像缚仙宗师这般神仙般的出尘人物,又哪里会在对上她的视线时,露出那样光芒万丈的眸色?
忘川,忘川……
心然最初听到这个名字时,最先想到的便是奈何桥下的那条忘川河,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想不明白,为何圣贤师尊要给如此上仙般的人物,以冥府的一条满载孤魂野鬼的河流为名。
若干年后,当她终于明白真正为忘川取名的人是何苦心时,一切却早已物是人非。
“她是何人?”
与周身清冷气质一般淡泊的声音响起,却又如同仙乐般悦耳动听。
缚仙宗主忘川,抬手指向云天身边正满面痴傻状望着自己的小道童,几片白色花瓣贪恋地在他雪白无暇的袍袖间飞舞,竟也被染上淡淡的银白色光晕,凭添几分飘逸仙气。
“回禀师父,她是弟子此次下山修行所遇,因曾被食魂兽所伤便带到山上来修养。”
云天谨慎斟酌着词汇,净尘之所以会说他“又”带回个“走后门”的,只因数年前他便救了个拜师不成的年幼孩童回来拜入师门。
师父虽说看上去清冷孤傲得不容他人浸染半分,但在他心里却是个拥有大慈悲心的人,只是生性淡薄喜好清静而已。但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师父找徒弟回来,云天也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周身隐见银色光晕流转的忘川,轻抿起花瓣般薄如透明的双唇,默默望着早已不自觉跪在脚边道童打扮的心然。
他的素白长袍净不染尘,看上去没有半分花纹矫饰,却又处处透出精美绝伦。腰间以银白色流苏垂下的一枚清透生晕的白玉玦,古拙却不失精致,可谓巧夺天工。因汲取了他千年灵气,玉玦散发的光晕尤其温润剔透,隐隐可见如水波纹暗自流动。
“求、求……求仙人,收……收我为徒。”
被他这样一看,心然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结了般,寥寥几个字挤出喉间时也都已变得支离破碎,随即带来的便是她适才惊艳到忘记呼吸后的大口喘息。
在这般上仙风采面前,誓问谁人会不衷心臣服?
除了她乱了节拍的剧烈心跳声,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
满天缤纷的白色落英花雨,五彩斑斓的五色湖水,还有远处的茫茫云海,仿佛都被凝成一幅甘为陪衬背景的水墨画。
除了面前这清傲绝然的仙尊之躯,世间再没有任何光华、再没有任何色彩,只余这一抹月华般流泻的清雅银辉,点点滴滴浸进心然莫名揪紧的心脉与血液之中。
终究是她太过奢求了吧?
如此淡泊如水的一双眼眸,一如他自魂灵深处透出的清冷圣洁,都像极了初春刚刚开始消融的河水。即便不再冰封雪覆,即便那泛着银色光亮的荡漾水波那般柔美,但终究还是冰冷得让人彻骨生寒。
若她这般被生生隔绝在外的凡尘之人,怎配与之亲近分毫?简直就连心生向往都是种罪过!
“修行辛苦,你当真想好了吗?”
就在心然几近绝望时,那仙乐般缥缈的声音才重又响起,动听得有些不真实。
“只要能在仙人门下受教,我……弟子便什么也不怕!”
话才脱口,心然便觉得有些不妥当,她这花痴心思貌似表现得太过露骨了,只怕会犯了仙门大忌。
但当她偷眼向身边望去,云天的表情竟毫无异常,好像觉得她如此痴迷于师尊风采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让她才略略安心几分。
“好,那便先留下吧,但最终能否有同门之缘,就看你的造化了。”
忘川那月光织就般的袍袖轻轻一挥,云天即刻满面欣喜地向师父再次磕头行礼,将下山收得妖邪的缚仙袋交给师父后,方才拉起还处于迷茫状态的心然离开五色湖畔。
在一片天地皆为之失色的仙境华彩中,遗世而独立的忘川久久未动,目光似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又似已穿过眼前景物望进另一片深邃未知的时空。
清风拂花间,他常年不变的唇角似乎微微上扬,刹那间惊得天地静止万物无声。然而不过转瞬,便又变回永无表情的淡泊模样,仿佛刚刚那惊世一笑只是时空交错所产生的虚无幻象。
“你的使命已尽,回到该回的地方去吧。”
食魂兽被放出缚仙袋,在忘川身边依依不舍地绕了三圈后,方才消失在茫茫云海间。
被云烟遮盖数千年之久的临水峰,在天人之姿势的他抬首仰望的瞬间云开雾散,一道阳光破云而出,在五色湖面上耀起星星点点的浅金色光亮。
命运的巨轮,在这一刻开始重新转动……
“师兄,师父是已经答应收我为徒了吗?”
直到走出老远,心然才重又恢复正常地叽叽喳喳起来,只是情绪明显比之前高涨许多,就连称呼都变更得毫无预兆。
“还没那么容易,依照本教规矩你要先寻到一条缚仙索,通过师父的考核后才能正式拜师入宗。”
云天虽如此说,但却没有排斥被改口叫师兄的事,反而颇有些受用的样子。
“什么?还要考核?那师父的考核会不会特别的难?我有希望过吗?还有那个什么缚仙索要怎么找?去哪里找?”
心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不过自从见到缚仙宗师忘川的第一眼起,她便已经铁了心要拜他为师,死都不会放弃!
“恩,寻缚仙索这事当真要靠机缘才成,明日我会带你到处转转熟悉下临水峰的环境,像我的金钢环就是在后山找到的。至于师父的考核嘛,反正当初我都过得,你这般聪明机灵的娃儿,只要是诚心想要拜入师父门下,想来必然也能过得。”
并非是安慰心然,云天当真觉得她十分机灵,从她一语就将净尘气得不轻时,他就觉得这孩子就该留在他缚仙宗!
如此一来,至少以后再遇到那些难缠的师姐、师妹或师侄们,就多了个替他解围的小机灵鬼。而且这冷冷清清的缚仙宗里,千百年来都只有男人,也该有位小师妹给他们调剂调剂气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