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无垢峰回来后,云归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忘川,还故意摆出一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来。
“好了,想问什么便问罢。”
忘川将回给东华帝君的无字信封好,再交由金顶鸿鹄代为寄达仙界,方才回眸看向始终紧跟在身后的小徒弟。
“嗯,师父,真的什么都可以问吗?”
明明都已经欣喜得双眼发亮,云归却仍极力压抑着就要脱口而出问题。
“除去云心……你什么都可以来问为师。”
提起在灵修山下抱养回临水峰的孤女首徒,淡泊如忘川,那少有表情的仙颜上,竟也掠过抹复杂黯然。
看来大师姐才是师父心中唯一的禁忌,那么关于圣德师尊的事就可以问喽!
“师父,为何今日在无垢殿上,独独缺了一位师尊啊?”
云归眨着因脸颊过于消瘦,而被衬得愈加大的双眼,墨丸般的黑瞳中满是闪亮的求知欲。
也许只有她自己清楚,这是在好奇八卦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修逸师伯是因在万年前犯下六界大忌,所以被元初祖师施法镇压在了灵修山下,并下令徒子徒孙永世不得解其封印。”
一段可谓荡气回肠的万载禁忌话题,在忘川那总是寡淡的语气讲述下,仿佛不过讨论天气般寻常简单。
“六界大忌?到底是犯下了怎样的过错,才会被镇压万载仍不得解脱啊?师父,可不可以给徒儿讲得仔细些?”
云归前世就听说某些国家出于人道主义不设死刑,只会因犯罪大小而累加入狱服刑的年限,哪怕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却可以判他们入狱数百甚至上千年。
这位连“传说中”都无人敢提及的圣德师尊,好像就是被判下无期徒刑的罪犯,那么曾犯下的错,至少也是杀人放火之类的吧?
“天地初分之时始分天、地、人三界,神族占据天界以天帝为首,而原本同为神族的天帝胞弟却堕入魔道,成为掌管地下冥府的魔君,而人界则承载着肉身凡胎的众生。”
知晓云归缺失了初入门在筑基阶段所有相关课业,向来寡言少语的忘川耐着性子,开始从天地之初给她讲起。
“人界众生通过佛、道两家修行得道可跻身天界为仙,亦或不敌魔怪邪灵蛊惑堕入魔界为妖魔,而寻常凡人百年后则会魂归冥界为鬼,过奈何桥后再入轮回。如此,遂最终衍生出神、仙、人、妖、魔、冥六界。”
云归双目一瞬不瞬地凝着忘川,就像个听故事入迷的孩童般专注,只是视线中多了几分对故事讲述者的敬仰之情。
“而早在天地初始之时,元神至尊便定下天、地、人三界不得互通情爱的规矩。因而神界严禁神仙与人族私恋,若有与妖魔私通者则刑罚更甚,至重者将受九世六道轮回之苦后,再遭灰飞烟灭之刑。”
讲到此处,忘川平滑的眼角几不可辨地微微抽搐了一下,眸色也悄然转浓。
“我入门时间尚不足五千年,因而对于万载以前的事并不曾亲见,只是曾听师尊提及些许。据说修逸师伯飞升成仙后与魔界女子有染,元初祖师大怒,遂将原本想传下衣钵的圣德师尊镇压于灵修山下受罚,亦是让后世弟子以此为戒。”
忘川的声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波动,双唇启阖间吐出的内容,却足以让云归震惊得瞠目结舌。
只因为爱上魔界的女子,就要被封印镇压在灵修山下万载,甚至永生永世都无法脱身,这刑罚未免过重,罪名亦未免过于牵强了吧?!
毕竟在前世曾经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云归看来,管他是人是仙还是魔是妖,只要是两人真心相爱又无损于他人,这相恋的两人是同性或异性、是同类或异类又有什么关系?又碍着那些不相干的“别人”什么事儿了?!
这简直……简直无理取闹!
“归儿,你年纪尚幼,六界间许多事也许难以明了。但你只需谨记,六界殊途各循其道,切莫越界犯忌,否则只怕到时为师亦难护你周全。”
此时忘川深邃如墨染的眼底,幽幽暗潮般涌动着云归看不通透的纷繁情绪,仿佛顷刻便能将她溺毙般深远壮阔。
“徒儿知道了……可是师父,徒儿可不可以再提个小小小请求?”
挣扎半晌,云归还是决定乖乖听师父的话,毕竟此世的六界可不比相对简单的前世,若犯了相关戒律可是动则就要受死或再入轮回,甚至彻底消失的!
而与那些万载禁忌或是遥不可及的未来相比,她更纠结于眼前的事。
“是何请求?”
忘川哪里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道是小孩子想要撒娇,求些什么便利或嘉奖。
“那个,师父可不可以别叫徒儿‘归儿’啊?归儿,龟儿,听起来怪别扭的,好像在……呃,我俗家名为莲心,如果师父不弃的话,便唤为徒‘心儿’如何?”
虽然很喜欢师父如此亲近地唤自己,可云归着实不想被叫成“龟儿”,相比之下还是心儿更顺耳好听些。
“心儿……”
忘川目光骤然涣散,喃喃自语般地默念着。
才窥见师父脸色微变,云归便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心儿,心儿!
她怎么忘记了那位同样被例为禁忌的大师姐就叫“云心”的呢?想来师父当年便是唤她心儿的,如今自然不会愿意再如此称呼她。
让师父和众师尊同门如此禁忌,难不成那位神秘的大师姐也犯了与妖魔私恋的大忌么?她现在是被封印在何处?亦或是她遭受了更重的刑罚,譬如受九世六道轮回之苦,灰飞烟灭之刑?!
思及此,云归心底除去阵阵说不清的酸涩,又对痛失爱徒的师父生出几许同情来。
以忘川的性子,肯收徒弟已属相当不易,不想辛苦教导出来的首位爱徒,竟然犯下重罪被罚不说,甚至可能已然不在这世上了……
即便冷淡如他,超然物外如他,又岂能没有半点伤怀难过?
所以才让她的名字都变成了禁忌,所以独守临水峰千年后才再收徒,所以勉强收下她这最后一名弟子时,便决定永不再收新徒了么?
尽管心中仍有重重疑问待解,云归却已不敢再向黯然失神的师父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