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当年把这个小野种带回来,跪在我脚边求我不要告诉别人,不要去揭发你。我洛晓玫也算对得起你吧,没舍得让你身败名裂,反而把你和那女人的小野种样了十几年,养得活蹦乱跳。怎么,易航,现在翅膀硬了,攀上了大珠宝商的女儿,到如今觉得我配不上你了?”
是妈妈的声音,尖冷得想蜂尾上的毒刺。
“洛晓玫,我不想跟你吵!着十几年来,为了小缕,你跟我吵了多少回了?我累了,也倦了。也许我当初根本就不该把小缕带回来,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求着你替我养她,也许这个家早在十七年前就该散了!它根本就不该存在!”
爸爸的声音,为什么,这么森冷。冷到心底最深处,冷到骨髓里。
“后悔了是吧?后悔当年没让这个小野种跟着她那亲妈一起死在孤儿院门口是不是?你不就是想跟我离婚,好跟你那珠宝商富家女过好日子吗?好!我成全你!”
空气中死一般地静了一静,响起顿顿的沙沙声。妈妈的声音愈发地尖锐了:“这离婚协议书我签了!你满意了?不过我可告诉你,你再也别指望我像十七年前那么傻,还替你养着她!她易玫缕是你易航的野种,不是我的!十七年的罪,我受够了!”
“毕竟养了十七年,洛晓玫,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感情?”
“感情?这十七年来,我只要一看到她的脸,我就一遍遍地被提醒,不管这个家表面上看来有多和谐,多幸福,都他妈是假的!你易航背叛了我,而我居然下贱到替你养了你跟别的女人生的野种!你知不知道这感觉有多恶心,有多痛苦,有多如芒在背?我每天半夜醒来都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你现在跟我来谈感情?可笑!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年,她才四岁,你还不是差点把她从顶楼上摔下来?易航,你恨她,你恨她跟她那死鬼妈一样,毁了你的生活!你一个背叛妻子,抛弃情人,谋杀亲生女儿的人,也有脸来跟我谈感情……”
“够了!”爸爸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嘶声怒吼,“我跟你相互折磨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死寂。空气中只剩一片让人窒息的死寂。闷得人好痛。
妈妈再开口时,声音好冷,冷得像一块毫无起伏的冰:“我每个月给她一千五的生活费。我洛晓玫的感情仅止于此。”
爸爸也是同样冷硬的声音,他在说:“等她考上大学,我会在学校附近给她买一套房子,每个月也会给她充足的生活费。”
“易航,时隔十七年,你最终还是抛弃她了,最终还是抛弃我了……”
好痛。好大的雨。
我要逃到哪里去?
没有家了。天地都被大雨淹没。我该往哪里逃?
为什么抛弃我?
爸爸,妈妈,为什么抛弃小缕?为什么抛弃我?
“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为什么抛弃我……”
“没有抛弃你。玫缕,我在这里。没有抛弃你,醒醒,我在这里……”
谁,在耳边反复地低声安慰?是谁,一直在这里?
“玫缕,莫哭,醒醒……”
“不要抛下我!”
我大声地叫着,睁开眼,四周只是一片浓黑。黑暗中,有人紧紧将我环抱在怀中。大颗大颗的泪水自眼中滚落,我的鼻尖捕捉到安定人心的冰梅香气。
“你做噩梦了?”
我自遥远而沉重的记忆中惊醒,忍不住剧烈的抽噎和颤抖,尉迟临风低迷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像一道安魂的咒语。我紧紧抱住他的腰,嘶哑着声音问:“这是哪里?”
“是家,是卧房。”他修长的臂环过我冷汗涔涔的背,轻轻抚我的头,“夜已深了,你睡了好久。”
我的眼渐渐适应了黑暗,微微仰头,隐约看见他黑暗中俊美的脸。我缓缓记起了白天发生的一切。
我深深吸气,试图平息胸腔中翻滚的闷痛,慌忙放开了八爪鱼般缠住他的手脚,咧着异常僵硬的唇笑了笑:“今天,谢谢你了。这下好了,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咱们总算扯平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忽地一伸手环过我的腰,不由分说将我重新揽回他坚实的胸怀。我一愣,他却低声开口:
“你真的想知道么?”
“什么?”
“你说,有朝一日我准备好了,便将我的故事告诉你。”
他馨香的气息吹在耳际,我一怔,安静下来,不再动弹:“我想知道。”
他落在我腰上的手忽地紧了一紧,低迷的声音在黑暗中魔魅地荡开:
“我生在一个大家族,上上下下数百人。我父亲是长子,我是庶出。七岁那年,我爹杀了我娘。”
我浑身一抖,在黑暗中瞪大了眼。他的微凉的指尖却缓缓覆上我的唇,抵住了那一声惊呼。
“我四叔强要了我娘,我娘求族中家长做主,但此事传出后,家族颜面受损。为保全四叔,保全家族声望,族中便对外宣称是我娘勾引小叔子,不守妇道,反咬倒抓。于是,我爹在娘生前最爱的桃花树下亲手手刃了我娘。
我记得,那时正是梅花盛放,我攀在繁茂一片的枝桠间玩耍。我娘头颅落地,项中鲜血喷溅上我手边的一串梅花,将雪白的瓣染得鲜红扎目。我爹正要离去,却发现了我,他将我拉下来,给了我一记耳光。因为他觉得,我的眉目间有四叔的影子。
此后,族中人人排挤我。
十二岁,我找出四叔私吞公款的罪证,暗自公诸于众。此案牵涉一百四十六人,包括我同父异母的大哥,所有涉案者,皆斩立决。
十三岁,我二哥围猎时坠落山崖而死。我成为尉迟家的长子。同年,我爹练武时走火入魔,发癫成痴。
十四岁,我杀了我爹,葬在我娘坟边。死前,他有一刹清明,他唤我娘的名字,他说我娘是他一生至爱的女子。
我一步步在族中铲除异己,十七岁,我指掌尉迟一族。”
黑暗中,他沉声诉说,平缓得像在描述别人的故事,条理清晰得得像在读一部陈旧的年历。只是他环在我腰间的手一分分收紧,勒得我几乎痛了。忽而间,他的声音又轻缓了下来。
“十七岁那年,我在桃林练剑。我当家后,拔去家中所有红梅,换做白梅。然而那日我却看到一株梅树上生出一枝红梅,于是便用剑将它削段。正当那红梅即将落地,却忽有人将它夺了去。
那女子将红梅轻轻捧在手心,抬手折了一枝白梅递到我身前,笑道:花不是该这样摘的。你若不喜红梅便留给我替你收着罢,这白梅你既喜欢,便要好好珍惜,莫要在林中练剑,摧尽娇蕊。
我未接那支梅,只是举剑抵住她的喉,问她,你是何人。
她只是笑,将那支白梅放在我剑上,答道,风乐缕。”
风乐缕。我忽然心头狠狠一震。这是他梦中,伤中口口声声叫过千万遍的“小缕”。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温软。
“后来,她便常常到那片白梅林中来。我练剑,她便坐在梅枝间看着我,但凡我伤了梅树,她便要将梅枝抢了去。
她是风氏一族的长女。当年我四叔曾与风氏关系密切,四叔那件案子后,风氏族中有四十人牵连其中,遭受重创。而这些年来,尉迟一族与风氏水火不容,早结下四代世仇。这也是为何四叔之案在族中从严惩治的原因。所以,当她父亲知晓她常来与我私会后,将她禁足半年,她偷偷逃出来要见我,却被抓回。
当时风氏早已不堪尉迟一族的打压,势力骤减,急于寻求依附。于是便要同与尉迟一族鼎足而立的姬氏结盟。姬氏与风氏曾有嫌隙,相互猜忌,姬氏要求风氏提供人质。风氏便将长女风乐缕许配给姬氏少主姬水尘。
成亲那日,我假扮宾客混入姬氏的千如山庄,要劫小缕出来。姬水尘却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在等我。在酒宴上独在我的食物中下了无解的血丧之毒。我抢了小缕,逃出千如山庄时,却半路毒发。小缕对我道,她有血丧的解药。
她将我带到千如山庄后一座断崖边,崖边有一处破屋,屋内只有一面墙上有一扇喜鹊缠枝的木门。她要我到门那边等她,她说她知道解药藏在安全之处,她取了解药便会即刻来与我相聚。
我原不同意,然而当时与姬水尘缠斗许久,身负重伤,彼时毒发攻心,我若同她一起,只会拖累她,所以便让她一个人去了。
如今想来,她必是知道这门通往别处。她知道血丧无解,而我早已毒入心脉,她不过是想我有一条生路,因而才骗得我进到这个门里!她根本就没有什么血丧的解药!”
他一直平缓的声音有一刹无可遏止的颤抖,环住我的双臂紧如铁箍,我几乎窒息。然而心头却有大片大片的疼痛,如同落红般跌落,翻搅。
泪水顺着脸滚滚跌落,我死死咬住唇,回身紧紧抱住他修长的身躯。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深美的眼眸,只是盲目地伸手去抚平他蹙起的眉间,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我卑微的承诺。
“尉迟临风,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回去的。你放心……我,会让你回去的……”
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我会痛得不能自持。
为什么,“让你回去”这四个字吐得好艰难。
为什么,听你叫小缕,叫的却不是我,我会好难过。
易玫缕,你看你,今天哭得太多,心都乱了。
小缕作下如此的承诺,却又如何凑齐两千万巨款?大学生活的第二天又该怎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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