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净岚拉着我坐进了实训基地门口的一辆银灰色车里,他对司机示意了一下,司机当即点点头,下了车。夏净岚随即坐上了驾驶座。
我从来不知道夏净岚还会开车,他帮我系上了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他安静地开车,一语不发,车子开得很稳。我不知道从何开口,也忐忑地不敢开口,只是深深地埋着头。
车子在学校门口停下,他一下车,拉起我就一直跑,一直跑,最后在一栋教学楼的天台停下。
站上天台,傍晚的风迎面吹来,我有些失神。
这是我和夏净岚第四次见面的地方。
那一天,易航和洛晓玫在同一天,各自结婚了。易航娶了珠宝商的女儿聂小环,洛晓玫更是远嫁到国外,从此退出我的世界。我逃了课,晃晃荡荡一个人跑到这个全校最高天台。我告诉自己,易玫缕,你一定要忘记对高的恐惧,一定要让自己能战胜过去的记忆,和他们一样有新的,幸福的生活。
然而当我抬头看向天空,却突然发觉,天空明明那么大,却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这样的孤独,好可耻。那时,我想,要是有一个人能陪在我身边多好,也许我不会那么害怕,也许我还可以挤出一丝微笑,面对我一无所有的世界,而不是这样干涩着双眼,连泪都流不出。
我不知道夏净岚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他如此突兀,却又自然得像空气一样凭空出现在我身边。我一侧头就发现他在和我一起看天。
“你在看什么?”他侧头,微笑。
我突然像被电打到一样,大叫了一声,仓皇落跑。
我抬头看向天空,夏净岚就像那个时候一样,安静地站在一旁,抬起头,专注地和我一起陷进碧落。
“那天,天空好低。你一个人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仰头看天,整个人都好像要融化到蓝色里。那时候,我真的很好奇,究竟天上有什么,能让你这么出神,究竟你的心里装了什么,能让你有那样的眼神。
我走过去,站在你身边,也看了好久,却始终不能明白。我意识到,就算我看到了你看的天空,我也不能透过那里,感受到你的感受。我忍不住问了你,可你看到我却呆了一呆,然后被吓到一样,大叫一声就跑掉了。
我站在楼顶,看着你从楼梯口跑出去,像一只被惊吓的小鹿一样慌乱地跑离了这整栋楼,我突然就想,如果我的生命中有这样的人,我一定会把她锁起来,一点一点剥开她所有的小秘密,把她放到温暖的地方,教会她勇敢。”
夏净岚说着,唇角缓缓弯起了笑容,“可是等我真的认识了她,我才发现,她像一条闪闪躲躲,离了群的小鱼,有那么多的小秘密。她一个一个把所有遇到的秘密都收进自己的包袱,想要一个人承担它们,藏好它们,却没有发现自己早被这些沉重的负担压得不堪重负。我狠不下心夺走她拼死想要维护的秘密,我狠不下心抓住她就走。
可是今天,我猛然发现,她拖着她沉重的大包袱,躲躲藏藏,快要不知飘荡到哪里了。于是我抓住她,我想她自己把所有的秘密一一展开给我看。”
夏净岚收回现在天空的目光,落上我的脸:“你说,她会不会把心打开给我看?”
我怔怔地看了他好久,眼角突然有温热的眼泪跌落。我抬手擦掉眼泪,冲他笑了:“会的,一定会的。”
夏净岚通透的眼眸有温润的笑意。
我们席地坐在天台的中央,我从始至末,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情告诉了夏净岚。
“尉迟临风,为了他心爱的小缕,一定会回去的。他……很快就回去了,离开我们的世界……”
我从来没有试图讲过这么冗长的故事。我说的断断续续,一直到天空渗出黑色,我终于让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轻轻地淹没在空气中。
夏净岚听完后,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抱住了我。
我莫名其妙在他怀里大哭了一场,最后筋疲力尽地被他带回了别墅。
剩下五天实训的日子出奇的平静,我的日子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平静过。
不知道莫羽寒给我擦得是什么药,我背后的伤在以快得诡异的速度愈合结痂。我们第十二组在被学校狠狠扣了实训的一半学分后,也终于能够正常地领任务了。
莫羽寒其人不知是真的伤得重,还是趁机偷懒,总之请了病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没有出现。倒是想坏了一帮羽迷们。当然,被女生们惦记的还有另外一个不会再出现的人。甚至有女生壮着胆子趁夏净岚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过来向我打探俩人的下落。我除了干笑摇头,也作不出任何回答。好在女孩子们的兴趣很容易被转移,她们很快又开始热烈地讨论某个打台球很厉害的帅哥。
林酥酥这厮像是突然之间转了性似的,对于新兴的那个游戏帅哥,她这个花痴界的CEO竟然毫无兴趣,从来没见她参与过讨论。反倒是每天对着手机神神叨叨,乍喜乍怒,跟抽了风似的。不过,不过倒也没见她有那天不抽风的,我也就懒得管她了。
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就是我每天晚上总是反复地做起那个梦。一遍遍梦见尉迟临风对我说“易玫缕,我走了”,然后浑身失血地跃下高楼,最终拥着苏雪墨飞天而去。每天晚上总是要夏净岚拍着我才能入睡,最后夏净岚索性搬了被子在我房里打地铺睡了。
时间,因为夏净岚过得好快,却又因为另一个消失的人,似乎过得好漫长。
那人像沉海的石,落井的瓶,再没有半点音讯。
我总是紧张地看各种新闻,担心会出现抓到没有身份证超人的报道。我总是反复地想着种种关于他的疑问,他在哪里,好不好,吃什么,睡什么……可所有的思考最终总回到一个徒劳无功的点上——这一切都跟你易玫缕没有关系了。
可就算如此,一个可笑的想法反复地在胸腔中刮着我的心脏——我想再见他一面,再见他一面。说句再见也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挥之不去的奇怪念头。我想,大概是因为那张压在我枕头底下,价值一千两百万的票据吧。大概……我只是想把它物归原主。大概,我易玫缕是个二十一世纪刚正不阿的四有青年,有着一颗拾金不昧的心,拿着别人的一千两百万票据,所以才这么坐立不安。坐立不安地想要见到主人。
易玫缕啊易玫缕,你丫的还真是一活雷锋。
五天后,这个昏天暗地的实训终于结束了。以班级为单位,所有参加实训的人都参加了最后的“庆功宴”。夏净岚是唯一的大二学生,最后和我一起,加入了我们班的饭局。
饭桌上,几桌子的女生眼睛都直往他身上飘,一个个都一反常态地殷勤,找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跑来找我喝酒。当然结果是她们都达成了目标,和坐在我旁边的夏大校草喝了个痛快。看得我和在场所有其他男士都成了统一战线,一起咬牙切齿。
最后,还是林酥酥这个火药桶一巴掌拍得一桌子菜都抖了一抖,大喝了一声“少了个夏净岚,T大没男人了是不是,一个个盯着人家的男朋友干嘛!都给老娘一边呆着去!”
她这一声残酷的暴喝,当场令庆功宴的气氛降至零下四十五度。不过,果然死缠烂打的怕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那些女的也一个个灰溜溜走了。
夏净岚不愧是资本家的大少爷,酒量相当好,吃晚饭本来打算送我回来,但我没敢同意。
而林酥酥自告奋勇要陪我走一段“两个女人”的路,我也就笑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