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屏努力挂上微笑,转身,看着坐在摇椅上的少年皇帝,开口道:“圣上何必这么麻烦了?你面前不就有一个聪明伶俐,智勇双全的人吗?”
皇帝幽幽看了眼顾清屏,道:“可是这个人似乎不怎么乐意帮助我。”
“哪里的话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为皇上做事,将来不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吗?不乐意的人脑袋一定有问题吧········呵呵········”顾清屏说道,当前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最重要。
皇帝闻言,龙心大悦,道:“好好好,那你就替朕在秦家好好经营这明珠坊吧。”
“好好”两个字被皇帝咬得格外重,顾清屏又岂会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可惜,这孟老夫人也早就有交代,说是一次败了40000两白银就要休掉我,累计达到40000两白银也要休掉我,这让我很难做啊·······如果秦观真的休掉我,皇上岂不是又要头疼该如何是好?”顾清屏开口道。
一个有钱,一个有权,哪一个不是稍稍发力就能把自己给捏死?两边都是比狐狸还精明的人,哪里能浑水摸鱼而过?
皇帝沉吟,须臾道:“你自夸聪明伶俐,岂会没有应对之法?”
所有的问题再次推回到顾清屏身上。
叹了一口气,她道:“只要能做账房的账,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皇帝闻言,笑道:“果然好计策。”
顾清屏深吸一口气,道:“明珠坊的账房工作一直是孟老夫人自己经手,小账就是秦观过的眼,所以要进账房,必须在秦家扎稳脚跟,取得老太太的信任才行。”
“好,一年之内,我等你的好消息。”皇帝心情甚好,开口道。
有没有搞错?一年?简直比奸商还奸啊········
顾清屏努力维持镇定:“明珠坊就算从孟老夫人算起,也历经了十几年的发展,才在南溪郡站稳了脚跟,壮大到如此境地,怎么可能任由我这个新人在一年时间内连根拔除呢?皇上是不是太急了。”
皇帝冷笑:“那就‘尽快’。”
顾清屏愣了一下。
“这个‘尽快’你可知何意?”皇帝的声音里微微隐着危险的气息。
果然,忤逆皇帝的意思便是这般境地了。
“清屏知道了。”顾清屏低头,恭敬回道。
尽快,没有时间限制,只不过在他可以等的范围内算长,却在那少年皇帝想要的时候就是最终期限。
没有最终期限,却随时都有可能是最终期限。
无论他想何时收网时,顾清屏都要保证他要的大鱼,就在里面。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不费劲。”皇帝开口,随后执起桌上的酒杯,烛光下,那容器里的液体映出皇帝笑意荡漾的脸。“来,庆祝我们合作愉快。”
顾清屏以前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喝过多少杯酒,白兰地啊威士忌。可是没有这一杯,这样令顾清屏难以伸出手接下。
这一杯酒,有毒,叫蚀骨散。
这一场合作,她只能亏本。
伸手,指尖都在微微的颤抖,仰头,拉扯到脖间的伤口,咽下的时候,心都在痛。
“真是爽快。喝下这一杯,顾姑娘可就是我的人了,可不要动什么歪脑筋。”皇帝开口。
顾清屏努力扯出一个笑,眼眶却隐隐发热。
“瑞昱。”皇帝轻喊。
“是。”瑞昱从震惊中回神,他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居然毫无惧色的吞下了这毒。
“南溪郡的郡守已经失踪数月了。这一国不能无君,一郡不能无首,所以,朕在此下令,就由你暂居南溪郡太守一职。”皇帝开口,淡然道。
“可是,这太后的寿辰将到·······”瑞昱不解。
“朕在秦府婚礼过后,便会亲自回京操办母后的寿辰,你就不必担忧了。”皇帝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呆在这里,这丫头我就交给你了。朕想,母后更想收到的不是明珠坊上供的五颗珍珠,而是整个南溪郡的珍珠吧!哈哈哈·······”
皇帝笑了几声,便转头看向顾清屏,道:“当你手臂上出现红色的梅花印记之时,就是你去八弟那里汇报情况,换解药之时。若是晚了,蚀骨之痛会让你生不如死,甚至·······丢了你这条小命。”
顾清屏心下一紧,口中却仍道:“清屏知道了。”
“好了,夜已经深了,八弟你就送顾姑娘回去吧。”皇帝拂拂手,一副已经困倦的样子。
瑞昱颔首,便领着侍卫和顾清屏出了房间。
脚刚踏出房门,顾清屏全身的力气却仿佛被抽干了一般,身体软软倒下。
“你还好吧?”平日里针锋相对的语气里此时却带上了淡淡的关心。
顾清屏看着扶住自己的八王爷,宽厚的掌扶住自己的手臂和腰,力道刚好。
因为在同一条船上了吗?还是说········同情?同情她的命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吗?
顾清屏拂开瑞昱的手,男人的手掌在夜风的吹拂下冰凉,也是温暖不了她的了。
“不用你管。”顾清屏淡淡道,“送我到清雅轩就行了。”
瑞昱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手掌,刚才少女柔软的身体和温暖的温度仿佛不过刹那的事。
怒气,蹭蹭蹭就这样冒了上来。
他如此尊贵的八王爷,哪容得一颗棋子在这里给他摆脸色?
愤愤收回手,负在背后,免得那多管闲事的双手再惹来什么麻烦。
默默行了一阵,只有蝉鸣,只有蛙声,只有风过。
“你这种人还真是令人难以信任,如此容易收买。”瑞昱开口,看了眼一旁的顾清屏,女子安静地侧脸浸润在月光之下,居然泛着玉般柔润的光泽。
顾清屏愣了一下,清扯嘴角,左颊的梨涡微现,盛满盈盈白月光:“识时务者为俊杰。倒是王爷,为这样的主子效劳一生,又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
听到这样的挖苦,瑞昱回道:“现在我们共侍一主,何苦相互讽刺?”
顾清屏停下脚步,风过,吹起她垂在颊边的一缕乌丝。
“你错了,你是皇族的命,所以这也是你的事业,可是,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命罢了。谁能捏到我顾清屏的命,谁就是我的主子。”
瑞昱微怔,看着顾清屏。
一颗流星,悄然滑过天际。
顾清屏抬头,一颗,两颗,三颗,不断的流星滑过。
“是流星雨吗?”顾清屏伏在长廊的栏杆上,这估计是她今天能遇到的最好的事了。
“快!快许愿!”顾清屏兴奋的叫道,拉开自己的前襟,扯断了脖子上的红绳,绕起了蝴蝶结。
瑞昱猛然有点反应不过来,继而失笑,刚刚还一脸严肃的女子,此时却像个激动的雀儿,慌手慌脚的不知道在把红线打着什么结。
忙乎了一会,顾清屏才发现瑞昱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
“你在发什么呆啊!这流星雨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啊!一定要许愿!”顾清屏开口嚷嚷道,“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你,但是见者有份,来,给你!”
顾清屏说着,便将红绳成两截,系好两个蝴蝶结,塞了一个到瑞昱的掌心。
柔腻的肌肤滑过粗糙的掌心,带着微微的暖意,丝绒的触感停滞在手中,瑞昱抬手,一个匆匆扎好的蝴蝶结哪里会有多好看?正歪七扭八的躺在古铜色的掌心。
“快许愿啊!不要贪心!一个就行了啊!不然老天一个都不会给你实现的!”顾清屏说完,便不顾瑞昱,自己转身对着漫天的流星雨,将红色蝴蝶结放在掌心,合十双掌,闭上双眼,许愿。
看着女子做得认真,男子便有样学样,合十双掌,闭上了眼。
黑暗弥漫,手掌中蝴蝶结的存在感却越发清晰,火红的色泽似一团温火,暖意沁入五脏,蝉声绵绵,蛙声阵阵,风却柔和,耳边尽是女子清浅宁静的呼吸。
闭上眼,瑞昱却只觉得自己看的更加清楚了。
“好了!都说只许一个愿的!我看你都要在这里睡着了!”
温暖的黑暗里,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七分俏皮,三分戏谑。
瑞昱睁开眼,看着面前笑着的女子。
她似乎很爱笑。瑞昱想到。即使在喝下那杯毒酒的时候,这个女子的唇边还染着笑意。
真笑,假笑,苦笑,冷笑。
不论哪一种,都严严实实将女子的悲伤裹住。
高傲的女子啊·······
瑞昱只觉得自己心底某个地方微微痛着,为这个他明明讨厌的女子。
“你许的什么愿望?”瑞昱开口问道。
顾清屏笑了笑,道:“不告诉你!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瑞昱好笑,道:“你不说,我又为何要说?”
顾清屏皱皱鼻子,道:“也是,你身份高贵,有什么也不会对我这个小老百姓讲啊!”
瑞昱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刺痛了一下,却又恼着这个刁蛮的女子这样刻意拉开距离。
待目光滑落到女子微开的襟口,白皙的肌肤上,艳丽的红却令瑞昱的怒气顿消,只剩下心上的难受。
“古硕,药。”瑞昱对一旁的侍卫开口,女子脖子上被刀划出的鲜红刺伤了他的眼睛。
真的是格外刺眼。
古硕受意,从怀里掏出一瓶青瓷小瓶。
瑞昱拔下封口,正欲倒药。
“王爷这是要替我·······上药?”顾清屏看着瑞昱的举动,疑惑不已,这人不是讨厌自己吗?
瑞昱望着顾清屏,无言道:难道不可以吗?
顾清屏笑笑,道:“王爷身娇肉贵的,怎么能给我这样的······”
还未待顾清屏自嘲完,粗糙的手掌便落在了女子纤细的脖间,力道还似特意加重了一些。
“咳咳咳!”突如其来的上药有点令顾清屏吃不消,咳了起来,“轻点轻点啊!你你谋杀啊!不用这样报复吧!”
瑞昱就是报复,看着在他手下嗔怪的女子,他的心里稍稍好过了一点。
几个侍卫低下了头,古硕也避免冒犯主子,垂下了头,同时心中惊异。八王爷瑞昱的双手除了握剑,还从未给女子上过药。
擦好了,瑞昱收回手,满意的看到女子看着自己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好了,回去自己擦吧。”将药瓶递给顾清屏,就连瑞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竟多了一丝温柔。
“好了好了!清雅轩就在前面,我走了!你不用再跟过来了!”顾清屏刚才已经隐隐看到清雅轩的牌匾了,她可不想再和这个蹂躏她脖子的人呆在一起。
转身没有跑几步,身后的男人却开口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愿望吗?”瑞昱开口,果然见到女子顿下脚步。“我的愿望就是天下太平。”
顾清屏愣了一下,随后轻笑,这天下虽是明珠坊与秋水山庄共持,但也无大灾大难,更何况,在灾难面前,也是他们身先士卒,百姓们安居乐业,“难道,天下,还不太平吗?”
身后是半晌的沉默。
“可能,每个人对于太平的定义都不同吧·······”男人轻轻的叹息隐没在空气中。
顾清屏冷笑一声,举步便跑开了。
野心的少年皇帝,他要的太平,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看着逐渐消失的背影,瑞昱握紧了手中的蝴蝶结。
仿佛,还有女子身体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