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还有些酸涩感,顾清屏眨了几下眼睛,终于适应马车里的光亮。身下的马车早已经停了下来,而秦观也不知去了何处。
坐起身来,覆在身上的布料便滑落下来,目光扫去,是木头的衣服。这个认知让顾清屏心下一暖。
从嘴中吐出一颗圆润的物什,托在掌心,细细端详起来。
“原来是颗珍珠啊。”顾清屏喃喃道,将珍珠一掌托到马车窗旁,借着更明亮的光打量着,赫然发现这珍珠通体莹白,在阳光下却内里流金溢彩,隐隐勾出什么图案。
“是·······‘观’字吗?”顾清屏仔细辨认着,脑袋还是有些沉沉重重,但体温算是降下去了。
思绪一转,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秦观为自己盖上衣袍,秦观低笑的声音,还有那似诱哄一般的语调。
“呵呵。”
顾清屏猛然回神,才发觉自己居然早已经笑出了声。
故意咳了几声,整整神色,面皮却微微发热,虽然此处没有他人,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想想自己何时这般傻笑过?
可是,心情还是止不住地愉悦。
“谢谢这位爷!谢谢夫人!你们真是小老儿的大恩人啊!”一阵高声的呼喊打断了顾清屏的思绪。
顾清屏将珍珠握在手中,便掀开了车帘,刺目的阳光便直直的涌了进来,她一时还不适应,便眯着眼睛打量马车外的情形。
“谢谢爷,谢谢夫人!谢谢啊!”那声呼喊依旧被吼得中气十足。顾清屏循声望去,便看到不远处居然有条悠悠长流的小河,河畔坐落着一座农舍,而在农舍前,摆着一个简陋的鱼摊,秦观扶着梦萝正站在鱼摊前,而盈盈也立在一旁,听候差遣。站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位粗布麻衣的老汉,虽是到了垂暮之年,声音依旧中气十足,那几声“爷”“夫人”“谢谢”便是出自这老汉之口。
随即,盈盈从秦观手中接过鼓囊囊的荷包,递交到老汉手中,便又看到老汉面露喜色,不住点头哈腰,口中重复着:“爷和夫人真正是大大的善人啊!真正是大善人!必然会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啊!”
听着这话,又看看面前这场景,顾清屏对事情的原委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看这午时已过,马车也行了这么久的车程,必然已经到了密林深处,而这鱼摊摆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前来光顾?秦观和梦萝便“善意”的买下了那些鱼。至于这老汉,接着钱袋,必然是鱼摊的主人了。
夫人?顾清屏脑海里回响着老汉刚才的称呼。
举目望去,虽然秦观梦萝背对着自己,但是顾清屏还是能想象到二人面目上的笑意。
心蓦然紧缩,那二人站在一起,就连背影,都那般相配。
唇角掀起一抹冷笑,顾清屏心里不自在,那别人,就也别想要自在。
“慢着。”顾清屏开口,欲下车,一旁的如金如银见状,赶紧上前来,将她扶了下来。
脚刚落地,顾清屏便一阵眩晕,果然是发烧久了,便这般虚弱了。努力压下脑中的酸胀感,笑得一脸灿烂。
突闻得这一声,老汉的话卡在喉咙里,愣愣的看向说话的女子,就连秦观梦萝也扭过头来,看向顾清屏。
盈盈冷冷看着,心里只闷闷抱怨:小姐与少爷正乐得助人,这顾清屏为何又偏偏来搅局。
顾清屏瞥到秦观脸上一闪而逝的不快,心口更是一搐,不禁将手中的珍珠握得更紧了一些。
“我这不过稍稍睡了一觉,夫人倒是换人当了。”顾清屏开口,在如银的搀扶下,向那一群人走去,目光却扫到老汉一旁居然还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一样麻布粗衣,只是目光冷冷,倔强的看着他面前的一行人。纵然这里尽是华服衣饰之人,他却不若老汉弯腰鞠躬,反而将背脊挺得更加坚直。
“老汉就这么一说,秦少夫人又何必斤斤计较。”盈盈语气不善,一开口就顶撞顾清屏。
顾清屏冷笑着扫了盈盈一眼。
“掌嘴。”顾清屏声音清冷,隐隐透着一股威严的气势。
盈盈一愣,为这天外飞来的一笔惊白了脸色。
“休要胡闹!”秦观开口,呵斥道,看向顾清屏的目光里也满是责难。
“我也只是随口就这么一说,盈盈又何必斤斤计较。”顾清屏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将盈盈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秦观薄唇紧抿,显然不满顾清屏这般玩笑。
“那·····那·····那位······夫人,是小老儿眼拙,没有看出来,说错了话,说错了话·····”老汉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劲,赶紧开口,弥补过失。
“这关老大爷什么事呢?都怪呀,我这相公没有说明情况,又同这位妹妹这般亲近,老大爷误会了,也无可厚非。”顾清屏行到老汉面前,出声安抚。
老汉诺诺的应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越听这宽慰的话越觉得奇怪。
“有什么话,秦少夫人直说好了,何必这般拐弯抹角,惹得别人心里不好受?”盈盈开口,因为刚才的惊吓,脸色还有些微微发白。
“是你家小姐心里不好受,还是你心里不好受?一个小小的丫鬟,这般多话!”顾清屏冷冷开口。
“你······”盈盈一时语塞,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够了。”秦观看着顾清屏,暗示着她闭嘴。
顾清屏笑了一笑,道:“人家小姐都没有说话,相公你怎么倒开口了?”
“不过是唤错了一声,都是梦萝的错,况且,梦萝不过想救济一下这位老人家,少夫人有什么责难的,对着梦萝来便罢,莫要在这老人家面前为难众人了。”梦萝声音细软,却在这片争论声中显得格外清零,声声入耳。
梦萝,你这番体谅的言辞,岂不是将我置于那胡搅蛮缠之地?
想着,顾清屏嘴角逸出一两声冷笑,道:“梦萝姑娘果然是善解人意的可人儿,却怎么调教出这样不懂礼仪的丫鬟。别人常说,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婢子。看来这话也是信不得的。”顿了一顿,“只是,梦萝姑娘要救济他人,怎的是我家相公掏的腰包?梦萝姑娘若是要这般行善,岂不虚伪?”
梦萝一向听人赞词,第一次听得如此直白的讽刺,精致的笑脸立刻变得刷白,再加上风寒,更显柔弱,楚楚可怜,就连步伐都不稳了,踉跄了几下,却被一旁的秦观稳稳扶住。
“盈盈。”梦萝向盈盈使了个眼色,虚弱的半倚在请秦观怀里。
盈盈应了一声,会意,便从衣袖中掏出一个荷包。
“这钱倒是换的痛快,但是这人怎么就不知道还回来?梦萝姑娘这是饱读诗书,怎么会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顾清屏看着面前相倚的二人,只觉得格外刺眼。
梦萝哪里容得这般侮辱,闻言,便要站直身子,怎知动作太急,反而摇摇晃晃的,又倒倚在秦观怀里。
“你过分了。”秦观稳稳扶住梦萝,冲顾清屏开口。
“也是,梦萝姑娘已经躺了这么久了,又何必在乎这多了的一时半刻呢?”顾清屏顺着秦观的话说了下去,却令人怎么听怎么刺耳。顾清屏在心底苦笑了一声,随即道,“这钱我家夫君既已经舍了出去,如今这样拿回来,难道梦萝姑娘是想让我做恶妇不成?”
梦萝稳了稳心神,脸色微微发白,却任由秦观扶着自己,道:“这下又是梦萝的不是了,那秦少夫人说该如何是好呢?”
看来就算闲淡静雅如梦萝,也被自己的刁嘴给惹到发怒了。
顾清屏嘴角扯开弧度,冷然回答:“我家夫君要助人为乐,我这个做娘子的自然也是不能拂了他的意的。”
梦萝了然的点点头,向盈盈使了个眼色。盈盈受意,便将荷包收了回去,随手便要将摊位上的鱼张罗一下,打理着就要收拾起来。
“慢着。”顾清屏又是一声喝止,在场的人目光不禁又都扫射了过来,不满的,哀怨的,疑惑的,样样不落,就连顾清屏都觉得自己有点太刁难人。可是能怎么样呢?谁让自己天生就生就了这么一副性子。
“夫人,这·····”老汉看着顾清屏,生怕这利嘴的主儿把自己好不容易盼到的银子给要了回去。
“这鱼该是放了几天了吧,这让人怎么下得了口?”顾清屏一开口果然就苦了老汉的脸。
“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顾清屏接着开口,老汉脸上却不见云开日明的,反而更是疑惑不已。
“什么鱼鱼鱼的,我只是个抓鱼卖鱼的,靠着几位善心人来接济一下,这日子也还过得去······”老汉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一席话就连秦观都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顾清屏轻掩嘴角,刚准备开口解释一番,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却插了进来。
“爹,那个老女人说的意思是买你的鱼还不如教你赚钱的方法。”一直站在一旁未吭声的男孩开口了,语罢,还不忘冷冷瞪了一眼顾清屏。
老······老·····老女人?!
顾清屏只觉得自己额角直抽抽,而秦观更是愣了一下,随后终是忍不住,腾出一只手虚握抵在唇边笑出了声。
顾清屏不满地瞟过去一眼,秦观却笑意更甚,就连胸膛都微微震动着。
“圆子!你·····你·····你给我进去!谁教你在这里不懂规矩!给我进去!”老汉急了,只知道自家小子折了大老爷夫人的面子,怕是这到手的银子又要飞了!这一家不又是要喝西北风?于是便拎着圆子的耳朵要把他给撵进去。
圆子?这又是什么名字?
顾清屏还来不及生气便因这名字早就哭笑不得了。
“我才不要进去呢!没钱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这样像个乞丐一样向别人讨钱才是真正的丢脸!爹!他们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就在那里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侮辱咱们听不懂呢!爹!”圆子一边挣扎一边冷冷地看向顾清屏她们。
“这位小哥儿,话可说错了!这舞文弄墨糊弄你们爷俩儿的可不是咱儿几个。是有人啊,非要找不痛快~”盈盈开口,眼神还状似无意的瞟向顾清屏。
顾清屏可是没错过盈盈这冷嘲热讽的语气,她淡淡扫了一眼盈盈,便一脸兴致盎然的打量起那个小男孩。
个头小小,却没想到这么有骨气。虽然她顾清屏年纪轻轻就在商场中摸爬滚打,早就练就了一身能屈能伸的身板和一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可是,她心底里倒是十分敬佩有骨气的人。
顾清屏清咳一声,总算是把场面给镇住了,老汉和圆子都停了下来看向顾清屏。
“那个·····圆子是吧?”顾清屏看向小男孩,却只得到一脸的警惕。“你既然已经说了不想伸手讨钱,那我这里倒有个赚钱的法子,你想不想听?”
圆子挑高眉毛,还是一脸防备。
“夫人,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计较。”老汉赶紧开口缓和气氛。
顾清屏笑了笑,接着道:“老伯,我倒是很欣赏他的性格呢!不过我也真没有刁难您的意思,不过心里真有个主意想帮着老伯您改善一下目前的状况。”
“这倒是好,你就说说吧。”秦观开口了。
顾清屏有些惊诧的看向秦观,随后便回过神来冲他飞了一个媚眼,怎知这下愣住的人倒换成了秦观,他不自在的清咳了一下,将目光转向别处。
顾清屏心下一暖,暗忖这木头原来还是关心自己的,口气不禁变得更加愉悦:“虽说这鱼摊摆在深山野林中,来往行人都很少,确实缺了天时地利人和。不过这未必也不是个优点。市镇虽是热闹繁华,但也令人容易喘不过气来,尤其是那些大家大户的,所以何不根据这里的特色,办一家农家乐?”
“农家乐?”老汉似乎听出了些兴趣,眼睛微微发亮地看向顾清屏。
顾清屏看着小男孩,他似乎也在等着下文。
“我看着附近除了这屋后的河也没哪里有捕鱼的地方了。捕鱼这么辛苦的工作倒也不用老伯您亲自动手了,直接让客人自己动手不是更有吸引力。哪个公子哥儿自己动过手?这还不把大家的兴趣都激起来?”顾清屏接着道。
“这·····让少爷小姐自己动手·····能行?”老汉问道。
“还挺新鲜的。”秦观开口。
听到秦观的回答,老汉不禁有些喜上眉梢。
“生意就是要抓住顾客的猎奇心理。就是因为它新鲜,没有人做过,才会吸引人。而抓到鱼之后,这后来的事也少不了。可以在小河旁堆一些柴火,准备些家伙什,让少爷小姐们自娱自乐一番,自己抓鱼烤鱼,岂不是野趣更多,要是有些陈年的老酿就更妙了!”顾清屏慢慢将话说完。
老汉一听,顿时激动不已。
“这·····这······这倒是个活路啊!可是这深山野林里,会不会太远了?就怕各位舟车劳顿·······”老汉提出了心中的顾虑。
“只要做好宣传,打出了名号,这一传十,十传百,谁还怕这路程?珍珠也是大江南北都有,为何偏偏还有那么多人来南溪郡买珍珠,不就是名气打出去了吗?况且深山处正是幽静,正好享受啊。”顾清屏轻轻松松打消了老汉的顾虑。“相公~你说呢~”顾清屏还不忘给秦观抛了一个媚眼。
秦观脸皮果然薄,不发一语,红了耳根,却还不忘瞪上她一眼。
“好·····好······好········”老汉简直是喜出望外,心底已经开始暗暗盘算起来经营农家乐的事了。
“可别高兴的太早,这抓鱼烤鱼的,夏天春天暖和还成,可这冬天到了,不是又要喝西北风?”圆子开口,眼神冷冷的看着顾清屏。
顾清屏嘴角一勾,“这想得倒是够远的。那,你有什么想法?”
男孩顿了一下,没有想到这女人居然会反过来问自己,他顿了顿,道:“这农家乐季节性太强,何不想个长期的办法?”
“你小子倒是要一下子把我的点子给掏光了。”顾清屏笑着开口,本来以为这农家乐的点子已经够用了,还想留一手的,没想到这小子比他爹贼,“那就再加一个农舍吧。公子少爷们玩累了也有个地方休息梳洗。这特色嘛,就来点乡间特色小吃什么的,特别要好好利用这鱼,有什么土法炮制的,最好是延长它的保质期,特色小吃也可以打出名号,这般,如何?”
圆子总算是稍稍满意了,拿起旁边一个簸箕将摊上的鱼给拾掇进去。
“这鱼,还怎么吃?”顾清屏闻到这鱼都已经微微变味了,感冒初愈让她的嗅觉变得更加灵敏。
圆子抬头看了一眼顾清屏,冷冷道:“既然已经有了赚钱的法子,自然不会让几位客人吃这些东西了。欢迎几位成为本店农家乐的第一批客人。”圆子说完,便露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收拾完鱼,圆子便接过老汉手中的钱,进屋找他娘和几个弟弟去了。
“这下钱他倒接的心安理得了。”顾清屏笑道,圆子不仅有骨气,脑子还好使,果真会打蛇上棍,马上就开始开门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