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奔腾了一炷香时间,到了掌灯时分——夏天昼长夜短,也就是约摸七点过八点的样子,飞儿等一行人终于到达楚家村。
还没进村,村子里已是传来一片凄楚哀怨的哭声和呼天抢地的咒骂声。
飞儿在村口处跳下马,一眼就瞥见了到整个楚家村一片狼藉的样子。
吴家山头的山贼在去年腊月里前来扫荡过一次,那回几乎搜刮了楚家村,以及附近几个村子所有的粮食和财物,以至于村民们大半年都都艰难度日,如今好不容易熬过来了,没想到吴家山头的山贼又来清扫一空。
此番村民们并不像之前一样懦弱地看着山贼抢劫,而是勇敢地站出来与山贼搏斗,只是手无寸铁的村民哪能经受得住山贼的折磨?在大刀与长剑之下,不少村民都死于非命。
飞儿一路疾驰地走来,听到了一些村子里发生的惨案,更加心急如焚,她快步奔到楚家宅子的后面,“砰”的一声推开院子的后门,着急地喊:“阿婆,青儿,阿婆……”
足足有三个月没见,她思念王阿婆和青儿,同时也担心二人的安危。
院子里混乱不堪,似乎还有打斗的痕迹。飞儿看着敞开的房门和砸碎的用具,心中更加急迫起来。在她身后,金柯和齐云轩等人亦是跨入了院中。
“阿婆,阿婆,青儿……”张嘴喊着,飞儿挨着在一间一间房屋里找,不见二人踪影,她最后在去前院的房屋拐角处听到丝丝呻吟,拔腿就朝那地方去。
入目的正是她日思夜想、不似亲人却胜似亲人的王阿婆,此时的王阿婆躺在地上,满身血迹,是胸口处被刺了一剑,俨然已是命在旦夕。
“阿婆……”飞儿心中一疼,三步并作两步上去,跪倒在王阿婆旁边,将王阿婆半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臂弯。
“阿婆,怎么会这样?”金柯蹲下来,看到王阿婆奄奄一息的样,心中亦是酸楚,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王阿婆对他和飞儿都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阿婆,阿婆,你醒醒,阿婆,你别吓我,好不好?”看着王阿婆紧闭的双目,飞儿呼喊着,突然害怕起来,这感觉像是身体内什么被掏空了一样,疼得没个着落。
半响,王阿婆终于悠悠醒转,她睁开浑浊的眼睛,目触眼前的飞儿,嘴角有气无力地扯了下,有痛苦,有欣慰,亦有庆幸,“没想到,没想到……阿婆临死之前,还能见着飞儿一面。”
“阿婆,你撑住,飞儿救你,飞儿救你。”飞儿凄然说着,伸手去堵住王阿婆胸前不停地流着鲜血的伤口。
“没用了,阿婆知道自己撑不住了。”王阿婆满是茧子的手抓住飞儿的柔荑,多少关心与思念传达了出来,活了一辈子,她惟独在飞儿这里感受到了温暖。
“阿婆,别这样,你坚持住,你会没事的。柯柯……”飞儿焦急地喊旁边的金柯,想让金柯抱王阿婆进屋,实施抢救。
杨虎和齐云轩等人站在二人身后,对几人的难过,感同身受。
“飞儿。”王阿婆拒绝了飞儿的救治,虚弱地道:“是吴家山头的……山贼,他们把……把青儿抢了去,飞儿,要想办法救……救青儿。”趁有时间,她赶紧地交代遗言。
“嗯,阿婆,我会,我一定会救青儿。”飞儿话语中都带着哭声,凭她多年行医对人身上伤势的了解,她知道王阿婆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阿婆,您别担心,我和飞儿一定会铲平了吴家山头的山贼。”金柯在此保证,无法救治王阿婆,他似乎也只有让王阿婆安心。在王阿婆面前,他似乎只有叫上官飞儿为“飞儿”,王阿婆才知道他指的是谁。
“好,好。”接连说了两声“好”,王阿婆挣扎着抓住金柯的手,将其放在飞儿的手上,艰难地道:“阿婆,多……多想看到……你们……结婚啊!”
“阿婆别担心,我和飞儿一定会结婚,一定会结婚,我也一定会照顾好飞儿。”知道王阿婆的意思,金柯坚定地说出了心中想法。
只是他不知道在不久之后,他将与飞儿形同陌路。
“好。”终于安心了,王阿婆的脑袋往侧边一歪,吐出了一口浓血。
“阿婆,阿婆,不,不要……”飞儿口中惶恐地念着,鼻头酸楚,心狠狠地揪紧,像是被什么抓着,疼得抽不过气来。
她从来没想过王阿婆有一天会突然离她而去,也因此她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曾经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把她带回国,关心她,爱护她,与她一起生活了五年的江爷爷离开她,那会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如今又一次看到她将其当作亲人的王阿婆要离她而去,这叫她如何承受?
“灶,灶……”用尽全部的力,王阿婆浑浊的眼眸看向后院,手臂艰难地抬起,指向某间房屋,可惜,她话未说完,一口气提不上来,就闭目咽了气。
“阿婆,阿婆。”看到王阿婆的手臂垂下,金柯立即知道王阿婆再也醒不过来了。
“阿婆……”将王阿婆抱在怀中,飞儿心痛得弯下脑袋,无声地啜泣。
至于王阿婆最后说的话,吐字有些含糊不清,她没听清,不知是“赵”,还是“灶”,但她此刻已经无瑕去顾忌王阿婆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了。
“三儿……”轻轻唤着飞儿,金柯将手臂环到飞儿的肩上,让飞儿靠在他的胸前,知道飞儿对王阿婆的看重,所以他自然也知道飞儿面对王阿婆的死亡的悲伤。
“这些可恶的山贼,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全都该死。”第一次见到飞儿如此伤心,杨虎与一干兄弟矗立在后面,捏着拳头,义愤填膺地磨牙。
“都怪我,若是那次强行让阿婆和青儿去城里住,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飞儿眸中噙着泪,难过地自责。
“要怪就怪那些山贼,专门坐享其成,这天下,谁欠他们的了?”金柯气得牙痒痒,全身杀气渐渐溢出。
初次见面,对于王阿婆的惨遇,齐云轩无法体会到上官飞儿等人的难过,不过他亦是憎恨那些山贼,百姓都让那些山贼祸害了。与此同时,他还奇怪,上官飞儿明明叫“苏三”,却为何她口中的阿婆会唤她为“飞儿”?
这问题,杨虎与其身后的几人都有些纳闷,只是,不管上官飞儿叫什么,上官飞儿都是他们的老板,这是他们意识中绝不可更改的事实。
在王阿婆离开人世之时,前院——楚家宅子的主人楚天勇也是断了气,王阿婆为了阻止山贼掳走青儿而遭到了山贼的毒手;楚天勇则为了保护女儿楚婷婷,惨遭山贼的刺杀。
其实,不止是楚家村发生此等惨事,就连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都有不少人在今天成为了山贼的刀下魂,是以,这夜里,基本上每个村子里都能够听到此起彼伏的悲恸的哭声。
山贼前来洗劫时,楚少杰为了购买建房的材料去了城里,楚少龙在书院学习还没回来,二人避过了一场灾害。只是,回到家时,他们的母亲受伤倒在地上,他们的父亲则说了两句话,就遗憾地离开了人世。
夜间九点左右,上官飞儿让金柯把王阿婆抱到床上,为王阿婆洗净身上的血迹,换了衣服,不哭不闹地坐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脸色苍白的王阿婆,手里拿着王阿婆最后做的馒头,一口一口地塞进嘴里。
面对亲人的死亡,别人都是跪在亡灵前哭天抢地地呼喊,并念叨亲人在世时的好处,这叫哭丧。上官飞儿则不同,她从小就是在磨难中长大的,她记不得是从何时起,她已经不习惯流泪。
“三儿……”金柯站在上官飞儿旁边,轻轻拥住上官飞儿,上官飞儿是一个坚强而独特的人,任何言语的安慰大概都没有比陪着她,更令让她感到欣慰。
“苏三,你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准备了一些祭灵的东西,杨虎进屋看到不言不动,且专心吃着馒头的飞儿,心中难过地道。
以他对上官飞儿的了解,王阿婆的死亡怎能让上官飞儿不伤心?所以上官飞儿表现出的正常,反而不正常。
“是啊,苏三,难过你就哭吧,别憋着,会闷坏身子的。”一直想要帮助上官飞儿,又找不到事做的齐云轩不忍地插话,如果可以,他倒是愿意替上官飞儿伤心难过。
馒头吃完了,上官飞儿站起来,给王阿婆掖了掖被子,转身看向对着王阿婆恭敬站立的杨虎,冷静地道:“杨虎,立马去叫纪南风集结兄弟,准备好足够多的火药和工具,快马加鞭赶来这里,咱们今夜行动。”
“苏三,你没事了吗?”杨虎不敢相信地望向上官飞儿,只见上官飞儿脸色坚定,双眸像黑曜石一般明亮,隐隐闪现出冷光,带着杀气的冷光。
“只给你两柱香时间,你快去快回。”不回答杨虎的问题,上官飞儿眯了眯眼,全身释放出一股慑人的气势,仿佛率领千军的王者,无须故意做作,自然而然就凌驾于众人之上。
“是。”不敢再有任何怀疑,杨虎深深地看了上官飞儿一眼,郑重地点了下头,迅速出门而去。
“苏三,我能帮你什么忙?”齐云轩往前走了两步,真诚地问。
上官飞儿感激地微微颔首,道:“你是世子,能利用你的身份调动守卫县城的军队吗?我想将山贼一网打尽,缺了你不行。”说出这话,显然她刚才吃馒头时,就已经作过考虑。当然,那馒头进入肚中,不是填肚,满满的都是她对王阿婆的思念。
“好,我能,你等我的好消息。”齐云轩抱了抱拳,念念不舍地瞥过上官飞儿,跟在杨虎身后出去。
做出了这些安排,上官飞儿掉头看了看貌似沉睡的王阿婆,心痛地闭了下眼,转头瞄向金柯,“柯柯,现在跟我去吴家山头。”
“不等他们吗?”金柯绝美的脸上有着思索。
救人得快,过了今夜,那些被山贼抓上山的姑娘们就要遭殃了,只是,据说吴家山头有几百个山贼,单凭他二人,无疑是以鸡蛋碰石头。
“咱现在是去踩点,也就是摸清地形,并不是去莽撞行事。”任何时候,在危险的境界中,上官飞儿都能很快地保持冷静。
“那好,咱赶紧去。”了解了上官飞儿的意图,金柯很是赞同地上前,与上官飞儿同行。知道上官飞儿难过,他无言地握住飞儿的手,以他手上的温热去抚慰上官飞儿的伤痛。
“柯柯……”手上的热流传至心底,上官飞儿感动地顿住脚步,侧头看向金柯,薄唇颤了颤,脑袋靠在金柯的胸上,她不善于流露自己的情绪,也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她能做的似乎就只有克制自己,隐藏自己。
“别这样,难过你就说出来。”金柯心头堵得难受。
“走吧。”两个呼吸之后,上官飞儿抬起头,晶亮的眸看了看心疼、担忧她的金柯,苦涩地抿了下嘴,先行离去。
其实,对于金柯来说,他此刻更希望看到上官飞儿大哭一场,而不是如此坚强地隐忍,不管上官飞儿怎么坚强,她始终都只是一个女人,强忍住悲恸,很令他难过。
……
吴家山头的地形不像一线天那样有着得天独厚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优势。夜间看去,吴家山头约摸海拔一千米,四周大部分地方都是光秃秃的山石,只有稍远的地方有一些稀疏的树林,眨眼一看,视野很是开阔。
说来也是怪那些当官的怕事,否则像此等祸害百姓的山贼,早就该扫平了了事,哪还能容他们在此张狂这么多年?
悄悄摸到山头,飞儿强忍住心中对山贼的杀意,拿出炭笔和纸张,借着朦胧的月光,将周围地形画下来,并作一些标记。
瞧清了外围,她示意金柯和她靠近一些,摸索一下山寨内部的情况。寨子里有不少房屋,时常有人走来走去,像是值班的守卫。不过,她算了算,觉得那些房屋不可能住得下几百人,她于是仔细观察,半响后,她终于明白,原来紧挨着房屋的山壁处有几个山洞,寨子里的人大概都住到山洞里去了。
不敢再靠近,上官飞儿打了个手势,就和金柯蹑手蹑脚地摸下山,迅速回到楚家村。
杨虎和齐云轩提前来了,上官飞儿满意地把二人喊到房中,还把纪南风叫到旁边,一起看她的安排。
“这里是吴家山头的左翼,有一条稍微宽阔的石子路,杨虎,你带人在此埋下地雷,见山寨里的人奔过来,就拉弦把他们逼回去,实在不行,就用火药。”
在桌上铺开简易地图,上官飞儿思路缜密地分析,并作出详细的作战计划。平日里做出的那些手榴弹、地雷与炸药之类武器,虽然材料与做工都没有现代的好,但都该派上用场了。
“南风,你负责吴家山头的右翼,此处的地形陡峭,利于藏身,山贼最是会认为此处能够逃生,所以你的任务挺重,你带着人,带上足够多的火药,让他们有去无回,并不敢再走这条路。切记,你和杨虎都不可恋战,咱们的人少,还没有经过多少训练,不是那些山贼的对手,所以不要作无谓的牺牲。”
“云轩。”眸光瞥向身侧的齐云轩,上官飞儿不无别扭地喊出他的名字,道:“你带着军队挡在吴家山头的前面,等到杨虎的左翼和南风的右翼开战了,你再慢慢推进,记得不要漏掉任何人。此次既然行动了,就要让吴家山头的山贼永远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好,苏三放心,我一定不让这些山贼活着出去。”齐云轩铿锵有力地保证,上官飞儿喊的那一声“云轩”传入他的耳中,像棉柔的丝线一样缠到他的心底,令他心中激流翻涌,把持不住地又对上官飞儿动了真情。
“谢谢。”上官飞儿答谢一句,道:“至于我,我习惯单兵作战,我的任务是和金柯潜入山寨内,引起内乱,将山贼逼出来。”
突然想起什么,她手指摸着额头,沉吟一下,朝纪南风道:“南风,行动之前,你带着几个会武功的兄弟,听见山寨内有动静,就朝山寨内扔手榴弹。要想将山贼逼出来,这样应该就万无一失了,不过,不管山寨内发生什么,你都要带着兄弟们迅速回到位置上。”
“可是,老大,你和金公子两人进入山寨,岂不是很危险吗?”纪南风不放心地问,黝黑的脸上有着疑虑。像郑小马和冯小六一样,他所带领的一干兄弟都称上官飞儿为老大。
“是呀,苏三,要不我直接带人进去,把吴家山头一锅端了得了。”齐云轩担忧地出主意。
“不可。”飞儿伸手阻止道:“那样的话他们会把抓去的姑娘当作人质,介时反而让咱们的行动有所束缚,所以按之前的计划行动就好了。”
“那我把指挥的任务交给军队的首领,我带两个手下一起和你进去,可好?”齐云轩还是放心不下,他希翼的眼神看着上官飞儿,居然的希望上官飞儿应允。
“不。”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上官飞儿径直拒绝,“你的安全很重要,当然,你的任务也很重要,我希望你不要再争执,咱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仿佛天生就应该高高在上一样,她的言语不是很大声,也没有丝毫强迫的味道,但几人听在耳中,无形的就愿意按她的安排去做。
“好吧。”弱弱地应了一声,齐云轩心中诸多担忧。
“不用你们担心,苏三的安全,我负责。”金柯皱着眉,渐渐地看出了齐云轩对上官飞儿的心思,他吃味地揽过保护上官飞儿的重责,颇有一些敌对的味道。
任务安排好了,子夜时分,众人终于开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