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记忆鲜明着,那漫天的烟火灿若星辰,为她寂寞受挫的心灵徒增了感动与快乐。她不信会做出这样感人的事得她会是一个无情又残忍的陌生人。
于是,看对方的气息还很匀顺,她判断其应该还没有醒来,索性伸出手,怯怯地朝着他的面上而去。
一点点,一寸寸,因为慌乱,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经过许久,终于,她的指尖触到了银质的金属,整颗心继而悬空起来。
她并没有立马摘下他的防卫,而是再次看了看他,直到确定他真的还未清醒后才又继续。她慢慢解开了他藏于发间的锁扣,而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面具的一角。
她就要看到那张她思念了许久的脸了!
然而,他的呼吸忽地变重,未等凉鸢作出反应便一把抓上她纤弱的手。
“你要干什么?”他口气冰冷,似乎还带着薄怒,“你都看到了?”
“没、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毫无预警地,她泪如雨下。
天!其实她看到了,什么都看到了!他的脸……好可怕……真的好可怕……一定是那日的大火将他灼成这样,骇人的伤痂,曲皱的皮肤,全然已非的面目……难怪初锦哥哥要戴上面具,他一定是不想吓到自己,不想让她担心害怕。
“走吧,我送你回去。”战鬼站起身来,冰冷转身,都没有搀扶一把瘫坐在地上的她。
“我不想回去。”她的声音里有浓重的哭腔,带着乞求的味道,“让我呆在你的身边,好不好?”
闻此,他默了,手在身侧暗暗攥紧。许久后,他从齿间憋出二字:“不行。”而后便迈步朝前走去。
凉鸢的心沉了半截。
好吧,她决定了,一定要让他变回原来的模样。犹记得数月前,她才进皇宫的那段日子,她的臂上也有一小块被火灼伤的印记,但在太医坚持不懈的治疗下,如今已是淡得几乎看不见了,相信只要她去请求呆木头,他一定会帮她替初锦哥哥脸上的伤想办法的。虽然这件事是她极不愿意去做的……
所以,当日,当她回到华清庵后便立即照着前几日月娥留下的地址给她捎了封信,约她明日上午在庵前山脚下的那座小客栈里见面。
第二日,月娥如约只身前来,与凉鸢成功碰了面。
“月娥王妃,最近过得怎么样?”凉鸢关问道。这倒不是她假装客套,而是真的为她担心。她见月娥的面色十分难看,人也消瘦了不少,虽然面带笑容,却要比起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的笑容憔悴许多,总给人一种强颜欢笑的感觉。
月娥低下眼眸,端望着手中的茶杯,轻轻啄了一口:“还是老样子。”
“呆木头他……对你不好吗?”如果真是这样,她就是最大的恶人,是她害得月娥得不到该有的幸福。
“没有的事,他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月娥赶紧撇清,一脸生怕凉鸢误会的表情。没错,他对她一直很好,只是那种好就跟兄妹情谊似的,根本算不了“爱”。
“那就好。”凉鸢顿了顿,对于自己今日找她来的目的实在难以启齿。
好在月娥看出了她有心事,于是便先开了口:“鸢儿姑娘,你之所以那么突然就答应了回到宫里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闻此,凉鸢一惊,倏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额……嗯。”她决定对月娥坦白,她相信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发现我的相公并没有死。”
“啊?天呐……”月娥以手遮口,也是大吃了一惊,“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回到宫里去?这不但对王爷不公平,对你自己也不好啊。你知道王爷他打定主要娶你的……”
“这个不是重点,我相信和呆木头好好说的话,他一定能理解的。”
“那重点是什么?”
“我需要呆木头的帮忙,替我相公治好脸上的伤。”
“你相公的脸……”月娥欲言又止。
“因为那场大火,他毁了容。”说到这里,凉鸢的心不禁疼得发紧。就因为毁了容,他不愿以真面目对待自己,还刻意说出那些伤害她的话来掩饰自己的身份。太傻了,初锦哥哥真是太傻了。
只是,还有一点她也弄不明白,皇上治理天下有方,真不懂他为什么要与皇室作对,而且他是个商人,又不懂什么带兵打仗,要如何与千千万万的禁军抗衡?他这么做不等于是去送死么?想必其中还有很多她不知晓的秘密。
除去替初锦哥哥治病,这是又一个让她回到宫里去的原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知道他与皇室之间的恩怨,那还得她亲自慎入宫中去调查和了解。
“鸢儿姑娘,那我劝你还是别回宫里去了。”月娥忽地沉下脸,变得冷淡,“我不忍心看王爷受你利用。”
“这不是利用,是请求。”听了月娥的话,凉鸢也有了些许不高兴,心想着之前她求她回宫里去以换得呆木头的一丝垂帘,那又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利用呢?
“原本为了王爷能够快乐,我已做出了极大的让步,甘愿与你不分大小共侍一君,可是鸢儿姑娘,我并没有伟大到可以包容一个活在我夫君身侧、心里却想着另一个男人的女人。”
“月娥王妃,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根本不曾忘记过我的相公,以前是,现在也是,难道前几日你开口请求我时就没想过我的心里还爱着我的相公么?”真是奇怪的女人,当初求她回去的是她,如今不让她回去的也是她。
“对、对不起,我……”大概月娥也察觉到了自己理亏,说起话来便有些支支吾吾,过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对不起,这事再让我好好想想。”说罢,她起身,走出了客栈。
这时凉鸢才发现,原来她并非一人前来,肖风一直驻在门口守候着。此刻,他正用一种含着阴笑的眼神在看着她,让她没来由地觉得慌乱。
在回皇宫的路上,肖风驾马,月娥坐在他的身后无声哭泣。
成亲都快一个月了,端木云衾从未与她同过房,两人之间甚至比成亲前还要疏远。如今他的心中只存着两件事:一是凉鸢过得好不好,二是如何能让凉鸢回到宫中。要说她一点都不吃味是不可能的,但月娥知道,王爷他不喜欢女人们挣来抢去,也不喜欢为这些零碎的小事去花心思解决,所以她才一直忍到现在。只是今天与凉鸢见面的经历实在不甚愉快,让她这些天来心底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
肖风得知她在自己身后暗暗抽泣,勒紧马缰的手指骨随即泛青,本就严酷的面色瞬间变得更加僵冷。
“月娥郡主,方才她是说她的相公并没有死么?”他沉声问道。
“嗯。”
“知道了,我不会让郡主白白受了今日的委屈的。”可怕的眸子眯得狭长,露出凶狠的神色。
“肖护卫,我是不是很傻?”
“是,郡主很傻,傻到看不清这世上究竟谁最爱你。”
“肖风,休得放肆!”闻此,月娥猛地拔高音量,对他严厉呵斥道,“我已经是王爷的妃子了,你再这样对我只会让我觉得尴尬和难看。”
“他不会爱你,永远不会,现在有夏凉鸢,以后还会有张凉鸢,李凉鸢,你数都数不过来。”肖风勒住骏马,回头看向了她,“我敢保证,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会对你真心实意一辈子。”
“别再胡说了!”月娥恼羞成怒,苍白的脸上透出几抹病态的潮红,“我要下马。”“郡主别这样,我不说了,真的不说了。”
“不,你放我下来!”她奋力挣着想要稳住她身子的手,作势要从马背上跳下来。
“郡主,求你别再乱动了,会有危险!”
“啊——”谁知话音才落下,她便发出了一声惨叫——座下的马匹的忽地疯了似的狂奔起来,月娥来不及抓稳肖风,便直直从马背上摔落在滴,后脑勺狠狠击到地面,当下就血流不止,没了意识。
“郡主!”肖风还在疾驰的马背上努力控制着失控的坐骑,一回头竟然就看到了她死寂地倒在血泊之中。他当即面色惨然,双眼失神,不顾一切跃下马匹,一连在地面连滚了好几圈。
“郡主!你没事吧,郡主!?”他都来不及起身,就这样跌跌撞撞地爬到了她的身边,用手轻拍着她无色的双颊呼唤道。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他随即起身抱着她站起身来。
然而,张望四下,这里根本就是荒山野岭,方圆之内几乎不见半个人影,加之如今马也丢了,若要回头去找尼姑庵里的人帮忙,少说也有半个时辰的走程,肖风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方寸大乱。
“有人吗?求求你们救救她!有人吗?……”他一路狂奔,没着落地到处奔跑呼喊。
渐渐地,天色昏沉了,皇宫终于出现在了眼前。是时,月娥的脑后已经不流血了,面色也从苍白变得黑青,四肢僵直,浑身冰冷。肖风一路失心追赶,全然不知怀中的女人早已咽了气。
“郡主,再坚持下,马上就到宫里了。”直到来到宫门前,他总算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便惊呆了,身子瞬间虚脱,跪瘫在了地上。
“月娥……月娥……你怎么了,说话啊!”
“什么人!?”守宫的士兵发现了异样,赶紧上前盘问。走至跟前,他们才发现原来是肖护卫,他的怀里还躺着新婚不久十九王妃。
“肖大人,王妃她……”一名士兵怯弱开口。看着肖风破碎的眼神和无力的神情,他有些害怕,不敢接着说下去。
“还站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宣太医!”肖风野兽般地嚎叫着,粗哑的声音震彻宫门上空。
“可是,肖大人,王妃她……她已经薨逝了。”
“死了?”肖风惊诧反问,再将眸子盯向她的脸容。
真的死了……
是她!都是她!就是那夏凉鸢害死了月娥!若不是因为她,她就不会出宫、不会伤心,他也就不会说出过激的话来,以致害得月娥坠马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