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谁半夜三更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都会不大惬意罢,灵幽亦是。可叹既决计扮演这王府奴婢,便自然要有点奴婢的姿态。
子时早过,王府宫灯渐渐黯淡下去,愈发衬得前头那只风灯亮起来。灵幽一袭水绿纱裙,跟在袭风身后,默不作声的走着,却在偷偷思量。
诸葛璎找她作甚?
她抬起头,试图从袭风身上看出点端倪,可惜什么也没能窥出。这王府大侍卫只是不快不慢的就着她的脚步行走,一面提着风灯,倾斜个灯火角度,为她照亮。
这感觉,与此前几番待遇相差太远,以至于灵幽不得不以为袭风转了阴冷淡然的性子,改为热情好客了。
自然,这是痴妄。
二人到得痴蕊楼前,远近八处楼宇一团漆黑,唯有主楼灯火璀璨。丫鬟家仆们早就歇下,余留这位不睡觉的,想必正是阙王诸葛璎。
灵幽从未进过正楼,杵在厅门口的石阶下,驻足不前。听声辨认,厅内似乎只有诸葛璎一人。她这般夜半三更被召,却是作甚?
门口,慑雨接过袭风手中的风灯,疑惑道:“姑娘怎么不进去?”
灵幽凤目一垂,恭敬道:“您……似乎还未通传?”
慑雨一噎,提着风灯略微讪讪道:“这……王爷……”
“进来。”
厅内,一人打断慑雨舌头打结的话语,冷冷开口,好似不大高兴。
灵幽凤目一闪,不好停留,伸手撩开玉白珠帘,款步迈入。迈入,满眼辉煌,矜贵奢侈。她一愕,不禁蹙眉。一直以为诸葛璎身为堂堂阙王,喜好当是高雅,怎么这感觉却如同个……暴发户?
“暴发户”妖冶的星目扫过灵幽面色,哼了哼,冷淡道:“眼花了?”
金光闪闪中,灵幽一袭水绿,身上一点佩饰也无,清淡如绿波春水。跟这满壁辉煌,确有些不搭调。
灵幽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垂眸清冷道:“不知王爷找奴家作甚?”
一句话问完,斜靠着软榻的暴发户却没有任何反应,厅内一霎那寂静。
呼吸可闻,且为二人。
溶溶烛火中,真真诡异。
灵幽僵住未动,一道目光自软榻那头不冷不淡的掠来。虽缓慢,却如蜻蜓点水,纤毫绿波不曾放过。一寸一寸,掠过她云鬓,掠过她粉面,掠过她脖颈,掠过她胸前突起的饱满,以及突起后忽尔收紧的腰身,还有腰身下矫健的漩涡……
说实话,前世今生加起来,灵幽也算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虽没有跟男人实际相处的宝贵经验,可多多少少总能明白那么一点男女之情。
今夜,诸葛璎的态度实在……
灵幽面色陡然一红,那头,诸葛璎已皱眉开口道:“赏你的衣裳料子不够?”
?
“怎么回回都穿这一件?上次不是才找女匠为你做了几套么?”
灵幽不解抬眼,看清他不耐烦的目光,低声道:“奴家……”
“去换一件。”
不待灵幽说第三个字,诸葛璎已冷淡开口,一挥袖摆,要求道:“就那件加绣了白芙蓉的。”
……
从痴蕊楼到临波轩不算近,来回一趟,显是折腾人。灵幽不算高兴的翻箱倒柜,却实在不记得自己有一件绣着白芙蓉的裙子。
袭风见她久久不出门,举着灯烛有条不紊的从柜底拎出一件崭新的衫裙,淡淡道:“换上罢。”
灵幽气闷,盯着袭风雌雄莫辩却淡定的脸看了二秒,自去更衣。
衣裳换好,大朵大朵的白芙蓉开在衣襟袖摆裙摆,衬出美人孤傲不可攀之态。没想到,这新做的裙子跟她如此契合。
可是……诸葛璎怎么知道她有件白芙蓉裙子的?
灵幽蹙眉,跟着袭风回痴蕊楼交差。
然而……
花厅中,诸葛璎懒懒拉了拉斜披在肩膀上的披风,半眯着眼睛打量她半晌,忽然道:“赏你的首饰呢?”
灵幽一愣,余光瞥过,除开这华贵衣裙,身上一件佩饰也无,可算清汤挂面。她懊恼垂眸,不禁低声道:“奴……”
“去戴上。”
不待她多说第二字,诸葛璎再次发话。灵幽忍不住在心头问候了他十八代男性祖宗。大半夜的,整那些作甚?你个傻X!
腹诽无用。灵幽垂着脑袋快步退出,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突然暴起,对着软榻上舒舒服服躺着的暴发户大秀粉拳。
……
二柱香后,灵幽再次站在了痴蕊楼花厅中。这一回,金碧辉煌与她已是相得益彰。无他,只因她重梳了云鬓,新绾了华发,更是将诸葛璎赏赐中最好的一套首饰戴上了。
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古代女人一装起来,金光闪闪,头重脚轻,美轮美奂,十足一个暴发户老婆。
呃……
诸葛璎抬起眼帘,瞧着她金光闪闪的模样,蹙眉。
蹙了半晌,大手一勾,冷声道:“过来。”
灵幽一怔,步子未动。过去作甚?她脑袋上重物重重,她真怕一不小心摔了一地。那时,他再要他去戴这费事的玩意儿,她可如何是好?
“过来。”
诸葛璎不耐,冷淡中压着一丝火气。
厅中无他人,门口守着的慑雨袭风不知藏哪儿去了。灵幽摸不清他性子,不太情愿的挪了过去。
身板刚挪到某个暴发户眼前,那人大手一捞,将她捉住了。
灵幽下意识一缩,诸葛璎冷哼道:“别动。”
灵幽凤目闪烁,心头不知为何突有些害怕。主上已追加了密令,叱问她为何还不杀诸葛璎。此刻出手暗杀他,实在机不可失。可惜,她却退缩了。
不是不敢,而是,想要得到更多。
她究竟该不该坦诚一切,寻求他的合作?
正怔忪间,忽觉头顶一阵轻松。灵幽抬眼,诸葛璎的大手正一件一件的摘除她云鬓上的饰物,步摇、花钿、玉梳、耳坠……
耳坠?灵幽来不及脸红,薄薄润润的耳垂已被某人轻轻拂过。那人的手烫的骇人,似乎比她还紧张。
灵幽一怔,某人一同怔住。
诸葛璎妖冶的星目一闪,丢了她袖摆,冷声道:“退下罢。”
灵幽凤目闪了闪,忙后退三尺,垂首道:“是。”一垂首,步子愈加快速,直如一个十足的老实奴婢,匆匆逃出了花厅。
玉白珠帘颤动,美人裙摆上的白芙蓉正欲消失。
诸葛璎腰背一挺,忽然冷声道:“回来。”
帘外,灵幽一步一步后退,无奈转过身,气闷道:“奴家在。”
一语出,厅内寂寂,久无回应,灵幽正欲退出,软榻那头,诸葛璎已经缓缓走了过来。他并未穿皂靴,就那么踩着双雪白的袜套,一步一步走近了。
走近,灵幽垂首不动,一双盈盈凤目瞧着松软地衣上的白袜套,暗道:真白呀。
诸葛璎抬手,盯着眼前人乌压压的云鬓,星目闪了闪,缓缓将手中的一支墨青色步摇插了上去。步摇叮当,灵幽侧目,看清是一串水珠子似的流苏。灯火下,并非璀璨之物,却自有一股子清淡精雅。
她原本微红的脸颊淡下,抬起眼帘疑惑瞧着比她高出一头之人。
诸葛璎垂眸瞧着她扬起的凤目,冷冷淡淡道:“拿来。”
灵幽不解。
下一刻,水绿袖摆被人拽住,一支翠玉钗被人缓缓摸出,继而掷于地上,摔为数段。
那是梦嫣赠与她的信物。
为了取信于人,灵幽自薛兆立身死当夜被搜出翠玉钗后,一直将它藏在袖中。她不过是希望,下次藏着匕首时,他人会误以为是翠玉钗罢了。
没想到……
灵幽凤目闪烁,正欲问问原委。诸葛璎却已冷冷转身,不再多看她一眼,背影孤冷道:“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