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宣过之后，便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
夙姬侧耳，她听得出是有两个人来了，一个是大人，另一个，应该是年纪和她相仿的孩子。
颐华公主是长公主的话，那这玉华公主就应该是她的妹妹了。
报名的太监说的是公主而不是某某妃子，那证明跟着一起来的大人是这玉华公主的贴身宫女。
确定了这些信息之后，夙姬便满意地任由苏嬷嬷把绣花小鞋子穿上了。除了暂时不能说话，颐华公主的听力也和她前世无二。她从床上蹦下来，脚步轻得来猫儿也比不过。这也是一位优秀杀手的必备天赋之一。
待她走到门前立定，正巧那玉华公主也刚好进来，冷不丁地看到身边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吓得“啊”的一声尖叫起来，粉脸也变得煞白了。
“怎么了公主。”闻声的贴身宫女跟了进来，一见到旁边的夙姬，立刻沉下脸来，“小傻子，你站这儿吓我们公主，是什么意思！”
“算了算了，”玉华公主已经恢复了常态，大度地摆了摆手，“反正她也是个傻子，你跟她说她也听不懂的。”小小的年纪，已经有股成年人的势利与事故。
那宫女便阿谀道：“是是，我们的公主说得是，我们不和这傻子一般见识。”
苏嬷嬷已经走上前来，听到这一对主仆一人一句地挖苦夙姬，脸上已是极其不快，便道：“玉华公主毕竟是后辈，见了我们颐华公主，连礼都不拜，你们凤仪宫的教养也不过如此了！”
那宫女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有怒色，正待发作，这玉华公主已经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正殿之中，寻了个舒适的椅子坐下，神色倨傲地看着苏嬷嬷和夙姬：“父皇和母后都说了，我比夙姬妹妹要大两岁，本该我是这宫中的长公主，谁知道那过世的王氏妖言惑众，离间父皇和母后，才让这夙姬被封了长公主。父皇已经给本公主许诺过了，今年祭祖之时，就要给本公主正名。这长公主的称号，恐怕不久就是本公主的了。礼不礼拜不拜，又何妨？”
苏嬷嬷听到她诋毁过世的夙姬母亲，早已经将手指掐到了手心之中。真是恨不得把这傲慢无边的玉华公主赶出这清涟宫。
当年的情形，恰恰是这玉华公主的母亲使计，在宫外怀上了龙种，瞒着众人生下了这公主。待夙姬母亲难产之后，她便大摇大摆地把这原本不被皇族所承认的女儿带到了宫中。
幸而那时候王皇后刚病逝不久，皇上十分心痛夙姬，无论如何也要给她长公主的名分。
可是今天听这玉华公主的话，恐怕夙姬是连这长公主的虚名也要保不住了。苏嬷嬷为夙姬感到不平，她心酸地扶住了小公主的肩膀，却意外发现夙姬在微微的颤抖。
苏嬷嬷颇有些惊讶，不由得看向夙姬。
只见夙姬此时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玉华公主，眼神不似平时的混浊呆滞，而是异常冷静、沉着，并隐隐带着一片寒光。
……像……太像了……
真是太像了……
前一世，尧夙姬出生之时，尧璀笛，也就是她的姐姐，已经有十三岁了。因而夙姬并没有见到过姐姐小时候的样子。
然，今日见到这玉华公主，真是觉得，若是尧璀笛退回到八岁，定然就是这副模样！
－－自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以为自己是这世界未来的主宰，因而不可一世，目中无人。想必，前世夙姬出生时，长辈们的激动和厚望，顿时将姐姐自以为的骄傲粉碎得干干净净吧。因而，她才会那么嫉恨，那么精心的策划她的死局。
这一世，这颐华公主居然也有一位姐姐，也以为自己会是这皇家最闪耀的明珠，以为自己的光芒会盖过一切……
如果这就是命运，夙姬的嘴角在不自觉地上扬，那么，我亲爱的姐姐，我不介意，再一次，把你所有的幻想和未来，捏得粉碎！
苏嬷嬷抱住了她，轻声安慰：“别怕，我们的长公主别怕，皇上不会废掉你的。有苏嬷嬷在，你是苏嬷嬷的长公主，唯一的公主……”
夙姬反手，捏住了苏嬷嬷的一根手指头。
手心的温度传到了苏嬷嬷的指尖，柔嫩的掌心仿佛在安慰着这已近中年的宫婢。察觉到夙姬的反常，苏嬷嬷看向了她，再一次，她在小公主的眼里，看到了清晰的神智和坚毅的目光。
苏嬷嬷一惊，想要说什么，刚张开口，却又生生地吞了下去。
颐华公主……她绝不是个傻子！
但苏嬷嬷不敢说出来，在这宫中待得久了，自然知道什么是可以说的，什么是绝不能透露的。公主不傻了，自然总会有出头之日的。但若是先给图谋不轨的人知道了，后果则不堪设想。
尤其是这玉华公主身边的宫女，那可是昭容皇后的心腹。这会儿来，说不定正是听闻了今日颐华公主的异常行为，前来一探究竟。
“真是看得让人不忍啊，”那宫女随口挖苦道，“你们这一主一仆的也真够可怜的，瞧你们颐华公主这一身衣服，都是前几年的旧料子做的了吧？哪儿像我们玉华公主，皇上昨个儿才赐了十丈上好的天蚕冰丝缎。”
玉华公主听到这话，脸上荡漾起得意地神色，傲慢地看着夙姬，眼神之中透着轻蔑：“夙姬妹妹大概从出生到现在也没穿过件新衣服吧。也不怪父皇不疼你，谁让你一身是病，又哑又傻呢。对了，绣姑，我听说妹妹才是大病一场，父皇有给妹妹送过什么药过来吗？”
“怎么可能？”叫绣姑的宫女讥讽地扬了一下眉毛，“皇上但凡得了点好药，不都是立马赏赐给皇后娘娘了吗？前不久那西域送来的千年虫草，还有那南海出产的红佛珊瑚膏，您都忘了吗？”
“也是啊，”玉华扭了扭小腰，笑得自然又甜美，那本就有些柔和的眉目和夙姬记忆里的某个人重合在一起，“母后每次都会给我一点，就说我这心口上戴着的锦囊里，装着的可是百年才结一次果的天参珠呢。”
说着，有意无意地将挂在心口的一个红色小锦囊显摆着给夙姬主仆看。
天参珠？
夙姬的眼光不由一亮。
不过这一闪而过的光芒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绣姑看着玉华公主的锦囊，笑道：“公主你可真是的，在颐华公主面前说这些，也不怕人家伤心难过。这天参珠可是最珍贵的药材了，光是挂在心口，就能起到补血补气，强身健体的作用呢。你这妹妹莫说能得到这赏赐，就是听也大概没听过。”
苏嬷嬷抱了夙姬，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冷冷道：“那倒是，只有那身体不如人的药渣子，才需要成天挂着个药材在心口。也不怕夭了寿！”
“你！”绣姑脸色一变，冷言道，“妄毁主子，怕是有人的舌头要不保了！”
玉华公主也沉了脸：“你这老宫女胆子也忒大了，看我不回去禀报母后，赐你五十大杖！”
苏嬷嬷正待反唇相讥，却察觉夙姬按了按她的腿，似乎在示意她不要和她们相争。
与此同时，方才去重新熬药的书画回来了。
“公主，药重新来了。”她边说边走进殿中，先是看到了玉华公主两人，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谀笑道，“玉华公主金安，今个儿怎想着到这清涟宫来了？”
“我来看看夙姬妹妹，”玉华昂了昂头，说着傲然一笑，“不过好像这清涟宫里有些不干不净的人，应当要清除出去。”
“公主说得极是，”书画权当夙姬和苏嬷嬷不存在，奉承着，“这宫里就是公主说了什么就是什么……”
她本还要说下去，突然瞥见夙姬从苏嬷嬷的怀里一跃而下，伸着双臂就朝她扑了过来。
书画看出夙姬是想要她手里的药，却也被她这突如其来地动作吓了一跳，忙说道：“公主不急，奴婢把这药给你……”
“端”字还没说出来，夙姬已经冲撞了过来。书画猝防不及，碗从手里脱将飞了出去。
“啊－－”
这是今日里，清涟宫里传出的第二声鬼叫。
只见那碗在空中平稳地飞了一截，突然打个转，不偏不倚，正好扣在了玉华公主的头上。
滚烫的药液顿时淋了那不可一世的玉华公主一头一身。
这玉华毕竟也是个孩子，突然被这刚熬好的药一烫，又被碗打了头，顿时“哇”的一声尖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