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不知圣上为何深夜会传她入殿。
今夜里,皇上与瑜王在飞月亭赏夜景,因圣上没有叫她去,她也只敢派了眼线去打探。先是听闻静乐公主去了,后又听说轩帝竟然传了颐华公主上去,还听说静乐出了洋相。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偏偏回来禀报的人,还说不知道瑜王是否答应了要给玉华公主医治烫伤。
此刻,皇上召见,她也还是细细打扮了,去了殿上。
轩帝见她梳妆精美,心里已经是极其不快,脸上有隐怒,嘲讽道:“皇后真是好兴致,夜半三更还有心思打扮得如此华贵。”
没等皇后回话,继续开口:“皇后,当年贤贞皇后去世,你曾主动要求抚养颐华公主,朕见你言辞恳切,便准允了。谁知道今日朕见了颐华,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不说,竟然浑身是伤!你说!你这六年究竟是如何抚养的?”
说完,轩帝顺手拿起一块墨玉案几,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玉石立即在殿上摔成了好几块,动静之大,吓得皇后顿时跪在了地上。
“臣妾知错了,臣妾罪该万死,只是颐华公主平日里见到臣妾,也不许臣妾靠近,也还是怪臣妾没有坚持,但臣妾还是时常在关注清涟宫的情况,只是臣妾还是做得不够,求圣上发落。”
说道后面,声音渐渐哽咽,低头哭泣起来。
若是在平时,皇后这般作态,轩帝早已经上前去扶起她了。可是今夜,不知是不是听了瑜王的一番话,轩帝此刻的脸色只是更冷了。
“哼,你倒说得好像你尽心尽力一般。但这也只是你一家之辞而已,夙姬口不能言,当然任凭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若不是朕今日亲眼所见,还不知道被你们这群妖妇隐瞒多久!”
“皇上冤枉啊!”皇后听轩帝竟称呼她为妖妇,顿时呼抢道,“臣妾对圣上真的是忠心耿耿,对颐华公主也没有怠慢半分,但臣妾平日里要操持后宫,确实没有更多心思去照看颐华……”
“够了!”轩帝不耐烦地打断她,“你自己的女儿被烫伤,你便跪在外面求朕替你去找瑜王求医。夙姬浑身是伤,也从未见你跟朕提起过半句!当真是贤贞去世,这世间便无人替朕的夙姬做主了么!”
皇后听轩帝提起过世的贤贞皇后,眼里滑过一丝恨意,但她低着头,并未让轩帝看到。言语却凄然:“贤贞妹妹举世无双,臣妾是比不上了……”
轩帝轻蔑地哼了哼:“你自然是比不上……对了,明明玉华是被夙姬烫伤,为何你要骗朕她是被宫女的药烫伤?”
轩帝阴着脸:“昭容皇后,你可知你犯下了欺君之罪!”
皇后听到这话,吓得跪着往前走了几步,拜在地上。
“皇上明察啊。夙姬前不久才大病了一场,臣妾心里念着,让身边的宫女去探望。玉华心系手足,所以也跟着一起去,玉华本想给夙姬端药,没成想年纪过小打翻了药碗,才被烫伤的。臣妾怕说出实情,皇上怪罪夙姬,才会撒谎。求皇上发落……”
轩帝听皇后这般说,面上便缓了一些,问道:“此话当真。”
皇后哭泣不已 :“玉华可是为了手足情分而伤,皇上平日里也不是常赞她乖巧懂事么?若是因此而留下了伤,那玉华从今以后可要怎么活……”
说到这里,轩帝也才想起今夜里找瑜王前来,就是为了给玉华求医的。没想到今夜里各种事情一出,竟把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平日里,玉华也是异常讨轩帝欢心。
都是因为轩帝内心对夙姬有愧,又不得接近,因而把双份的爱都放在了玉华身上。不过今晚上夙姬亲近了自己,心中对于玉华的喜欢便不知不觉淡了几分。只是现在还未察觉,也觉得自己有些愧。
便道:“玉华的事,朕必会放在心上。”
又厉声道:“不过夙姬的事,你身为皇后,罪责难逃。本月的月俸便免了吧,不仅是你,后宫本月所有妃子本月月俸全都减半。你回去后静心思过,一月不得出宫门。若是让朕今后再见到夙姬有半点不好,朕必会重罚你!”
皇后默默起身,谦恭地:“臣妾谢主隆恩。”
“还有,”轩帝唤身边的太监,“那清涟宫里的奴才,除了苏氏之外,全都拿去祭奠贤贞皇后吧。新的人,让颐华公主自己去挑。”
六年来,从贤贞皇后离世到现在,轩帝还从未这般责罚过皇后。因而她刚回凤仪宫,便将一盏翡翠西瓜灯拂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皇后娘娘,这可怎么是好?”绣姑扶她到椅中坐下。
皇后闭目片刻,睁开眼,眼中已没了怨气。只是阴沉道:“没事儿,那夙姬再是得宠,毕竟也还是不能说话,且心性不稳。我且要看看,皇上的新鲜劲儿能维持多久。”
“那药……”
皇后挥挥手:“去告诉太医院,那药暂时不要给送了。还有,给配药的人,”她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们先静观其变,再做对策。本宫还不信,本宫连个又傻又哑的小孩子也斗不过了!你过来……”
绣姑立即会意俯身过去,皇后便在她耳边悄言了好几句,只见到绣姑不住点头。
夜沉了,苏嬷嬷到夙姬的寝宫之中去,想给公主盖盖被子,不料,却见到夙姬睁着眼望着纱帐,似在思索什么。
“公主,”苏嬷嬷见她醒着,便高兴地说,“你可知道,今夜是皇上亲自送你回来的。皇上还在公主床边守候了多时,奴婢见他还抹了眼泪,似乎十分心疼公主呢。看样子,我们的翻身之日到了。”
夙姬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侧转了身子,面朝里面。
翻身之日……苏嬷嬷也真是太天真了。
今夜里这么一折腾,轩帝必然会责罚皇后等一干嫔妃。从现在开始,她倒是可以过得像个公主了,不过也必然树敌不少。
战争,已经悄然拉开帷幕了呢……
只是,为什么觉得有一丝心烦呢?夙姬闭目,又睁开眼,脑子里出现了瑜王独孤翊的那抹笑。
那个男子,知道她是在装傻。
哼,晚上那般讨好,不过是为了利用她打击静乐公主而已。而自己的好处呢,也就是吃了他桌上的一点肉。
不划算!真是太不划算了!
肉哪儿不能吃啊?现在想的话,偷偷去御膳房就行了啊。就为了点肉,就把自己给出卖了。真是太没出息啦!
不知道是不是成了六岁的小孩子,夙姬不得不承认自己变得很馋。
而且!瑜王还莫名其妙地勒了她两把。这豆腐吃得!浑然天成啊!吃完还说是因为什么身体不适,搞得好像他多勒几把才是正常一样。
想到这里,夙姬气得捶床。
前一世,最近一个想要吃他豆腐的男人,顷刻就被她轰成了渣。想想前世活到十八岁,除了父亲和爷爷,连个外姓男人的手也没牵过。
这一世刚过来,就被人抱在怀里又勒又掐……想到这里,夙姬恨不得杀到瑜王府把独孤翊碎尸万段。
翻来覆去睡不着,夙姬只得悄悄地爬起来,又翻墙往藏书院跑去。
……
这夜里,另一个地方,也有人和她一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独孤翊从床上翻身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不知是第几次确认地魂兽有没有回来。
夜风嗖嗖,清冷吹拂他的身体,然,不知为何,他今夜里觉得异常烦躁,心绪不宁。
想来想去,也不明白究竟为何。
或许是地魂兽当时连续冲撞想要出来,动了他的体魄,因而让他觉得心神不稳。
那地魂兽,虽平时贪吃贪玩,但从不敢冲撞他。今次突然起了如此大的逆反,竟然当场将他撂倒在地。
幸而当时自己用其它两魂将它强压了下去,才不至于在轩帝和颐华公主面前出太大的丑。
地魂乃三魂之一,寻常人,只有在七魄和其它两魂都安静入睡的情况下,地魂才能得以出窍,四处游荡。
但不知何故,独孤翊偏自幼就有这种清醒时刻地魂也能出窍游荡的能力。
从前,地魂兽夜里游荡,他也怡然自得,从没有所谓的“失魂落魄”之感。然今夜里,地魂兽一走,他就这般辗转心烦,真就像别人所说的,“失了魂”一般。
回了床上,他脑中又在细细过着今晚上的情形。若说这地魂兽的逆反给了他什么好处,那大概就只有因他突然倒地,而让轩帝忘了玉华公主求医之事。
还有静乐,竟出了那么大的丑。
想到这里,独孤翊的嘴角不觉泛起了笑。
那颐华公主,真是极其好玩的小姑娘。他眼见着她用脚将静乐的裙角不动声色地支了过来,悄悄地塞在了案几的一角下面。
这也是因他的衣袍宽大,正好可以挡住她垂下了另一只手。而那时她吃相夸张,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脸上,因而没人观察到了她的小动作。
待到静乐忿然起身的时候……
独孤翊忍不住笑出了声。
离开的时候,他故意伏在了她的耳边,悄声道:“方才,我替你按住了桌面。”
没错,若不是他在静乐起身的时候用一指按住了桌面,静乐也不至与裙尾撕裂,并摔得那么惨。
不过,从那颐华公主的面上,看不出她的半点感激,仿佛还有一丝不屑。
这世上,敢这么对待他瑜王独孤翊的人,再没有第二个了。
颐华公主夙姬……颐华公主夙姬……
独孤翊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几个字,突然猛地一愣,好像自己方才想着她的那些事儿的时候,心绪竟异常宁静。
发现了这一点,独孤翊不可谓不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