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的原野,漫无边际。一条向天边延展的官道,极似一挂弯曲的羊肠。
暮色渐浓。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仿佛是一片片飘浮的羽毛,裹挟着透明的心思,缓缓的,优雅地着陆。
一队首尾看不见的队伍正在雪地中艰难地行进着。
“帅爷,未将发现一里开外的前头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一个活物。”远处,有一匹棕褐色的骏马朝这边飞奔过来,骑在马上的是一位年轻俊逸的偏将。他,手执马鞭,遥指前方。
绘着金色五爪龙的各色旌旗猎猎作响,铁蹄声声,掩着一个苍白且有些不悦的声音:“能有什么东西?大惊小怪,就在前面宿营吧。”
偏将纵马朝前跑了几步,将有些僵硬的手搭在额间,细细地望了望,随后又刺马回身,对一位骑在枣红马上,微阖着眼,神情有些懒散的中年将帅一拱手,轻声道:“启禀帅爷,未将怀疑那团东西似乎不祥,是否请帅爷在原地暂停片刻,容未将前去视探一番?”
中年将帅微微地坐正了身姿,壮硕的身躯将一件金色连袖铠甲撑的如圆桶一般。刻满世事尘烟的方字脸庞上,并无一丝表情。蚕卧眉下,环形豹眼如寒潭般散发出一抹侵人的寒意……“不必,本帅什么东西没见过,还怕不祥之物?你回头看看身后!”孤傲的话语从他泛起一道道血痕的唇角一经滑出,厚重的眼皮便紧紧地合上了,浓浓的不屑与狂妄在雪原上弥漫。
大队兵马的身后,是遭了毁灭性洗劫的凤起国国都凤凰城。
驻马远远望去,虽相隔数十里,可依然能清楚地看见凤凰城的上空浓烟滚滚,遮蔽了大半个天空。
在龙翔国百万大军的铁蹄下,经过十日惨无人道的屠城,素于产玉而闻名瑕迩的凤起国已成了一片焦土,横尸遍野,血染江河。原先巍峨别致的凤凰宫已成了残壁断垣的废墟,凤起国的皇帝及皇后双双被绞死在木架上,宫内上千莺声燕语的佳丽倒在了淌着鲜血的刀刃下……城内已鲜有人迹,远离皇城的郊区还能有什么生灵存在?
几员身着红色战衣的偏将闻声从身后赶上前来,与主帅的战马并行,其中最先报告军情的那名偏将伸手抓过主帅战马的缰绳,小心翼翼地说:“帅爷……还是容未将们先上前探探?”
中年主帅一鞭便打在了那偏将的手背上,白皙光洁的手背立时镌上一道深深的血痕……“放手!”
偏将吃痛,却并不放手。他的身子挨过去,小声且愈发坚决地说:“慎重起见……请帅爷就听未将这一次吧!”
中年主帅微睁的眼里迅速地闪过一抹温和的光芒,随即敛起,不耐烦道:“本帅乃堂堂的龙翔国世袭护国公,兵马大元帅!驰騁疆场数十载,岂会在一个莫名的阿物儿面前却步?传出去,岂不是损了我蔡某的一世英名?休再多言,本帅竟要亲自上前去看个究竟!”
这话一出,数十匹骏马迅速将主帅的马围在了中间,迫使枣红马站在了原地。
挨打偏将的伤手仍紧紧地抓住缰绳。此时,他身子一偏,敏捷地跳下马来,继续哀求道:“今天帅爷哪怕是将未将打死,未将也不会松手的。未将上官清月自小被帅爷收为义子,恩同再造。如今世事不宁,路上多有险阻。万一帅爷有个不测,未将有何脸面存活在这个世上?所以,未将恳请帅爷在原地暂停,容未将打探清楚再请帅爷继续前进。”
主帅蔡庭筠侧过身子看了一眼恳切至诚的偏将,似乎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早已冰封的心头上流过,想抓住那种感觉,那感觉却如一条精滑的泥鳅,遁形在寒流里……“偏你们多事!什么世事不宁路上险阻的?不就是那个凤起国皇帝老儿的垂死妄语吗,值得你们如此紧张?哼哼,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说什么他们凤氏皇族只要还留下一个女娃便誓要向龙翔国讨还血债!好啊,本帅就让他凤氏皇族连一个吃奶的女娃都不剩,看谁来替凤起国报仇,哈哈……”
怪戾的笑声让身边的人皆毛骨悚然,不安地踢着蹄足的战马竟然高声嘶鸣了起来。
年青偏将将心一沉,又低声道:“不管怎样,咱们还是小心为好。邻近的麒啸国及江湖上已有人放出话来,要为灭亡的凤起国找帅爷您报仇雪恨……帅爷,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啊。”
偏将说着,心里还在为那十日的屠城之举感到困惑。他不明白蔡庭筠为何突然改了性情违了圣上旨意而在凤起国大开杀戒,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偏将也不免胆寒起主帅的心狠手辣来。
蔡庭筠冷冷一笑,不齿道:“本帅岂会将这无稽之谈放在心上?”冷冽的唇弧往下耷拉着,眼里射出狂妄、凶狠的光芒。
然,他不再叫嚷着亲自去前头看个究竟了。他心里明白的很,自已身体,已让凤起国君民的血染红浸透了!从此后的每一个夜晚,不再会有安祥甜美的梦境,自已将被血淋淋的噩梦伴随终生!
也许每一个偶遇的人,都可能是自已的仇家!
但,他宁愿这样!与其说让自已憋屈心痛一辈子,宁愿让自已这一生沉沦在被人仇恨的世界里。多年屈辱的沉淀与累积,已让他迷失了人性,心里涌动的,是难以言状兽性!
这次出征凤起国,为何会自动请缨,为何会残忍地下令屠城十日,这个中的原因,只有蔡庭筠自已心知肚明!
可是,这麒啸国又凑什么热闹?它自来与龙翔国相交甚厚,这次为何会替凤起国出头,还扬言替凤起国报仇?
早在几百年以前,龙翔国与凤起国、麒啸国的三国国主是亲兄弟。几百年下来,各国国君世代繁衍子孙,绵绵不绝。各国虽时为边界上的事有磨擦,但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但妨也能各自退后一步而相安无事。这三国之间,属龙翔国兵力最强,国主最擅武;麒啸国国君最会看风使舵,见龙翔国国力强盛,便依附在其身下做个献媚的皇朝。凤起朝虽国富民强,国君却是个沉湎于诗酒歌舞好游乐的人,不懂得强国必强军的道理,任由着少得可怜的军队在边界上屯荒牧马,一片悠闲的光景。突然有一天,龙翔国国君一声令下,百万军队势若破竹,如入无人之地,轻而易举地血洗了整个凤起国,绞死了国君国母,斩尽了百官大臣,整个皇城似乎没了会喘气的……在这种情况下,胆小怕事且是墙头草随风倒的麒啸国竟敢开口说话?
是误传还是有人别有用心地陷害麒啸国?
蔡庭筠陷入了沉思。
……
见蔡主帅不再执意上前,众位偏将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待那偏将欲策马往前,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还是我去吧。”
众人的目光齐齐地落在一位白袍小将的身上。
这小将约模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白袍,足蹬白战靴,腰束宽银带。方字脸,宽额隆鼻,目如流星眉若剑悬,厚薄适中的唇润泽泛着寒光。银色头盔结着鲜红的缨络,不时地随风曳起,给他稚气却染着一缕与年纪不相符的冷酷的脸庞增添几分不和谐的音符……他学着主帅在军中大帐苦思对敌计策的模样,微皱着眉,偏头凝神。突然,他双腿猛一夹跨下的马肚,浑身没一根杂毛的的高头白马,受此一惊,前蹄一扬,便冲出了无精打采的班师大军,朝前奋蹄而去!
“你们还不随着去?”军中一声断喝,如狮声虎吼,吓得身下的战马在原地失蹄打滑。
有些不知所措的贴身偏将被喝醒,忙纵马追了上去。
这突然放马狂跑的白袍小将是主帅蔡庭筠的大公子蔡桀。此子虽生得面红齿白,一付文弱书生的样子,却生性好勇,使得一手自创的好鞭法。这鞭法还有一个令人心惊的名字,叫“响尾蛇”。此鞭由九节精铜构成,从上而下,铜鞭一节比一节小,关节之间,用纯金相互牵制。不用时,铜鞭可以节挨着节收缩起来,形成一个不大的鎯头别在腰间;遇敌时分,猛力一甩,铜节呼啸而出,倾刻成了一根长达一人多高的铜鞭,那铜节舒展的声音,极似响尾蛇攻击前所发出的那种恐怖的动静。挥手之间,鞭起头落,十步之内绝无人生还。他自小随父征战南北,小小年纪便杀人无数,是风闻天下的“白面黑煞”,也是父帅蔡庭筠的骄傲与眼珠子……
铁蹄敲击着封冻的地面,杂乱而尖锐的马蹄声惊散了盘旋在低空的苍鹫……“小......将军……小将……军……”偏将与侍卫们紧张又而有些气喘的呼唤声让刺骨的北风无情地分割成零乱的断句,在空旷的雪原上回应着。
冲在最前头的白马并没有停顿,马蹄扬起的雪雾将马上的身形绘成了一幅影绰的幻景,呼啸的风宛如锋利的刀子,刮得裸露的脸部生疼生疼的……前面的那个黑团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突然,正前方二道炫目的蓝光穿透迷蒙的雪雾,让见惯了一切异常形态的骏马猛地竖起了前蹄!
白袍小将好不容易制服了狂燥咆哮的白龙马,定睛细瞧,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