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雪泥泞的路上艰难地跋涉了近一个月,班师大军终于返回京城。
就建在皇城根下的蔡府,今日异常的喜庆。石阶前安放着一张红漆楠木桌,桌上摆着黄泥封着的大酒坛,老远便能闻到一股子浓郁的味儿,引得来往忙碌的小厮们直咽口水;一摞白玉瓷碗在雪光的映照下,泛着青瓷的蓝彩。连大门外的石狮子上都系上了红绸,台阶两旁摆满了冬季难见踪影的花卉……
一群抱着成捆炮仗的小厮们不住地踮脚往大街上瞧,时不时低声地咕哝几句怨言。确实,在寒风肆虐,冰雪盈天的大清晨,伫立在露天那真是件苦差事。
这时,一个眼睛明亮的人将食指贴在唇边,“嘘”了一声,小声道:“别说话了,公主夫人出来了。”
公主夫人?这称呼好别扭!
原来,蔡庭筠的原配夫人是麒啸国国君的同父异母妹妹。二十多岁的模样,长得雍容端凝,不苟言笑。既便偶有言语,也是轻风拂面,点到为止。可这温煦的外表下,竟藏着雷霆之火,众人们也是亲眼看到她办的一件事后才发现这位公主夫人是不敢随意怠慢的,她不像表面上那么温淑、单纯。
从洞开的朱漆的大门里,走出来这位异常美丽的公主夫人。她的美,是一种成熟高贵的美,让人不得不仰视,心里决不敢存有任何亵渎她的念头!
只见她,面容皎好,肤质白皙细洁,泛着腻光。容长脸儿,笼烟眉清波目,高挺的鼻架精致秀美,当中一点红,宛若一颗刚采摘下来的樱桃,明艳醉人。一袭曳地的杏黄色裙袄,几只金丝绣就的凤凰展翅欲飞,无言地诉说着主人那显赫的身份……“探马不是说早过了宣武城门吗?怎么到这个时辰还不见人影?”她用纤纤玉笋般的小手搭起凉亭,一边望着,一边对搀扶着自已的另一位妇人细声低语。
这在旁殷勤搀扶之人乃蔡庭筠的二夫人,下人们背地里叫她陪睡夫人。意思嘛,就是有专宠的意味。此女年纪比公主夫人大一些,样子也生得明丽动人。只是她的眉宇间隐着一股凌然的傲气。跟人说话,动辄喝斥训人,居高临下。在她的心里,只对公主夫人还存有几分恭敬之心。
“谁叫她的肚皮好使?蔡府的四位少爷,三位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该她称雄称霸!不服?你生一个带把的出来试试?”
“这也怪不得咱们。说起来这事也邪门了,公主夫人进府也有八年了,咱们两个跟着帅爷的时间也不短,还有三夫人,被帅爷看上也有五六年了。这么多人,偏偏都不生?难道送子娘娘跟陪睡夫人是亲戚,把子息全送到她那儿去了?”
“胡说什么呢?观音娘娘跟她才不会是亲眷呢……依我说,送子娘娘想必睡糊涂走错房门了,所以把本应是咱们的孩子送错地方了。也不对啊,三夫人前几日不是生了个小姐了么?”
人群后,两个与主子蔡庭筠背地里有“一腿”的通房丫头,看着眼红,又无奈,压低嗓音发泄着内心的怨恨。
一道凌厉的眼神很准确地扫了过来,吓得那两个成天做着儿子梦的通房丫头忙闭紧了嘴。
将压制人的视线得意地收回,陪睡夫人腻死人的话语又出笼了:“姐姐还是先请回屋歇着去吧,红杏我在这儿候着,一有帅爷的消息,红杏立马派人进去通知姐姐。露天风大,吹坏了姐姐可不是闹着玩的。姐姐的身子比不得寻常之人,那可是金枝玉叶之体啊。”
众人听陪睡夫人一口一个地叫公主夫人为姐姐,心里不由的发笑。陪睡夫人比公主夫人整整大了十岁,亏她叫的出口!
公主夫人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说了多少次了,别这样称呼,怪别扭的。”
“那怎么行呢?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辈份不在年纪上。”陪睡夫人诌媚地说。一转身,脸上的表情瞬时转换了,一付阴郁气恼的样子。光洁的额头上,几条黑线纠结着,她大口地啐了起来:“你是个死人啊,站在身后一动不动的?一点儿也没眼力见!”
门里边一个拘谨的身影慢慢地挪了出来,欺期艾艾地开口了:“我……你……咳咳……”话还没全说出来,尖瘦的脸蛋上已红晕一片,喘声连连。
公主夫人鄙夷地看了那个人一眼,转眼便换上一付温和的笑容,柔声道:“夏荷妹妹,你怎么出来了?身子不爽就好生歇着,别又累着了。”
“哼,真是好命,成天横线不拿竖线不拈的却这般娇贵!别以为大伙叫你声三夫人便不知自个的出身!一个奴才秧子,充什么主子!”陪睡夫人红杏,嘴里狠狠地讥笑着,脸上的表情瞬息多变,肢体动作丰富,配合着恶言恶语的进行。
“二夫人不可这般说话,夏荷妹子总归是是我们的姐妹,好歹要给她留点体面……她以前是丫头,现在也是帅爷的人。”公主夫人温和地劝解道,心里却巴不得蔡府的女人们全掐起来,最好打个你死我活。
“帅爷的人?哼,那是帅爷心里还忘不了那个贱人,所以将恩泽施到那贱人的丫头身上。若不然……这样的好事能落到她的身上?”陪睡夫人一想到蔡庭筠在府里的时候总喜欢静静地坐在这个丫头出身的三夫人屋里的情景,心中的那股子窜上窜下的怒气便奔涌了上来。
“二……二姐,你……你怎能这样说夏荷的小姐呢……不可以,不可以……”一直在陪睡夫人阴影下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的三夫人,见红杏毫无人性地贱踏自已心目中的女神,禁不住结结巴巴,胀红了粉脸,抗争道。
“谁是你二姐?你以为生下个丫头片子便与我一肩齐了?做梦吧你!当你的丫环夫人去。你的小姐?哈哈,现在那个贱人想必在十八层地狱成了孤魂野鬼了吧?我劝你啊,赶紧准备香烛纸钱去。别看她活着的时候是凤起国赫赫扬扬的妍妃娘娘,死了,牛头马面可不管这个,只认银钱,有了那个才能让贱人早死早投胎!”陪睡夫人恶毒地说着,脸上,却盛开了花,一朵罂粟花!妖艳,却有毒!
被下人们亲热地唤作丫环夫人的夏荷,本来身子就弱,加上生了个女儿还未满月,羸弱的身子如一颗遭霜冻过的野菜,早就抵抗不了寒流的袭击了,那还经得如此恶语相向?
她一手捂着瘦弱的胸脯,一边抖索着伸出颤巍的手指,“你……你,你不许说……说我家小姐死了……不许......”
“不许?呸!贱人就是死了,死了!帅爷的大军屠城十日,凤起国的皇帝皇后都被帅爷绞死了,宫里的嫔妃无一生还……全都死了,你家那个贱小姐还能独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这几句从殷红的唇里吐出的话,如风般轻松,可对夏荷来说,却仿佛是一记重锤,重重地击打在狂跳不已的心上!她的脸一下变得如死人般的苍白,浑身筛糠着,哆嗦着泛白的唇:“不……不,小姐不会死的……不会,帅爷不会杀小姐的,不会的……”一声凄厉的呜咽后,丫环夫人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寒彻骨的地上。
见事情闹大了,公主夫人面呈急色,蹲下身子道:“快,快将三夫人抬回房里去,”又对陪睡夫人皱了皱眉,道:“你也太过分了……三夫人是帅爷疼爱着的人,我还让她几分呢,你不知深浅竟然往虎口里去拨牙……唉,万一三夫人在帅爷面前撒个娇什么的,我真替你担心啊……”
这话听上去无可挑剔,全是为她人着想,可起到的作用却是相反的,仿佛是一粒无形的火星,丢进了陪睡夫人心中那块嫉火熊熊的荒泽地里。
陪睡夫人果然中了圈套,跳起脚叫嚣道:“我怕什么?还怕她?”
正闹着,一迭声响起:“来了来啦,帅爷回来了……”
待大家整装迎上前去的时候,蔡庭筠已带着长子蔡桀下马了。
蔡庭筠一脸阴鸷,正眼也不看如笑花般绽开的公主夫人及众人,一鞭便挥掉小厮正欲燃放的炮仗,丢下一句:“滚,全滚!”
公主夫人自打进了蔡府的门就不曾受过如此的难堪,当即又气又恼,要想发作,又得顾着往日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形象,只得先忍住。
正要转身,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大门前,先跳下来的,是蔡庭筠的心尖尖蔡燊,而后随着下车来的奶妈,手里竟抱着个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