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让人从里到外都想舒服的叹一口气,然而置身其中的江南却似乎从没发现这一点,百无聊赖的在其中匀速的走着,听着各门店声嘶力竭的音乐,偶尔一眼扫过川流不息的车队,挺直着腰身、毫无情绪的前行,有几次有回头观望、小声谈论的人,也只是看到一个孤傲、冷寂的背影。
前面就是一所小学,正赶上放学的当口,门口老师带着整齐的排好队的孩子们,让家长一一的上前拉着小手离去。不知怎的,这一幕却让江南放缓了脚步,认真打量其中的人们,有哭泣的孩子、也有天真的嘻笑着的、也有大人暖暖的爱语和低低的训斥声。
眼前浮现出多少年前,那个扎着马尾留着齐流海的女孩冲向大门口,不顾老师在身后的呼喊,一头扎进爸爸的怀里,妈妈在旁边笑着说:“待遇怎么不一样呢,妈妈也来接你了呢”。爸爸一手扶着女孩,一边刻意大声的训斥着:“这可不行,同学们都排着队呢,怎么不听老师的话,自己乱跑呢……”妈妈脸上的揶揄和爸爸训责背后掩饰不住的笑意,让江南怎么也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错事,明明下午只上了两个多小时的课,但是好像离开爸爸妈妈好久了呢,久得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去,扯开爸爸总是拿在手上的报纸,再在妈妈用心做的晚餐上挑些毛病,嘻嘻哈哈的幸福,想一想都让人着急着去体验。
“湖水是你的眼神,梦想满天星辰。心情是一个传说,亘古不变地等候。成长是一扇树叶的门,童年有一群亲爱的人,春天是一段路程,沧海桑田的拥有……”当文具店门口这首歌响起的时候,伴随着眼前的一幕幕图画,江南不自觉的嘴角弯了起来,眼泪却一线天的掉落在衣襟、滑落到地上,溅起一篷尘土。
该去看看妈妈了,刚刚还在犹豫不定的心暗暗的做了个决定。一直不能理解爸爸会爱上另外一个女人,这是爸爸出轨被妈妈发现之后,亲口承认的,而江南也在历经妈妈无止境的哭泣声中偷偷的跟踪过爸爸,从他的公司门口出来,走向一位在路边停靠着的汽车旁的长发阿姨,一手牵过她的手,另一手顺势拎起那女人的包,温柔的低声说着什么,虽然还不到十岁,但是隐隐的,江南感觉到爸爸似乎是真的喜欢那个阿姨,因为爸爸在家虽然也和颜悦色,但却从没见他这样亲近又温柔的看着妈妈,与妈妈交谈。
江南一动不动地看着,脑子里只是浮现妈妈红肿的眼睛、哭的暗哑的喉咙,听到门响瞬间跑去开门之后的颓废,以及一动不动静静的坐着的背影。刚开始还能强忍着送江南上学、做简单的饭菜,虽然自己没胃口吃饭,却只是单调的说:“孩子,吃,多吃点儿”江南一下从不知愁的年纪迈入了带着心事沉默寡言的少女时代。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对妈妈说什么,更不想去找爸爸,虽然妈妈无数次的暗示过,但她只是愣愣的看着,沉默的吃饭、写作业,之后就是坐在后院的槐树旁,一直坐到星星眨眼,好像什么都来不及想就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
到这时候,江南已经能体会到时间的流逝,以及人活着的虚空了。
若只是如此,也许江南只是会有一个孤单的童年罢了,但似乎命运远比她想象得要残酷的多。爸爸已经不再进家门了,无论妈妈如何的恳求,即使每次爸爸看江南的时候都充满了无限的愧疚,但他还是决绝的离开了。
妈妈说离开爸爸她活不下去,但事实上她顽强的活着,咒诅着爸爸和那个女人,也咒诅着江南。妈妈疯了!会突然的摔东西,用重物砸门和玻璃,当她咒诅的时候,全身的恨意使她禁不住狠狠的用头撞向墙壁。第一次见到妈妈这样从安静到癫狂,江南吓得站在门边,口中喃喃的:“妈妈,小心,头流血了,妈妈……”再后来遭到妈妈殴打的时候,江南学会了挣扎和反抗,不能就这样死在妈妈的手里,虽然不知道死了是什么,有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但是她却真的不想妈妈就这样一个人,她会后悔,或许真的她会死的。
离开家学习的时候,江南样样都涉及,无论是舞蹈、国学、围棋还是跆拳道,只要能有课外的时间都让这些兴趣班占满了,爸爸对孩子的愧疚只能在教育上尽力的弥补。虽然不是真的感兴趣,但是想学的好、学的多,无数次参赛、获奖,希望妈妈能够高兴,也想占用更多的时间,远离妈妈突然发疯上来的虐待。然而江南的童年,在外面神童天才光环的照耀下,依然伴随着无数次的殴打。
慢慢的,江南长大了,眼里却很难再流出眼泪,经历了无数次的哀求却毫不怜惜的对待之后,她懂得求是没有用的,要么认命、要么反抗。终于在二十岁大学毕业之后,搬出了这个带庭院的别墅,离开了这个不再有家的味道的地方,却常常守在家的路口,远望着有灯光的窗子,似乎离开了女儿,妈妈发疯的次数也少了,这让每一次想和妈妈亲近的江南都退缩不敢上前。也许,远离了曾经的家人,会让妈妈遗忘那羞辱的背叛和刻骨的伤痛。那么,就当自己没有家吧。
然而到了二十四岁的这一天,早早的想到与自己同时生日的妈妈,今天也是她五十岁的日子,看着校园门口那一幕,伴随着那清澈的歌声,妈妈,女儿来看你。
带好礼物走进四年没踏进的家门,依然奢华的别院,看的出来崭新的家具,江南一直知道爸爸人虽不在,但却一直为妈妈所做的事,即使是没有了爱情,但却从没有撒手不管这个家,这也是江南之所以能离开四年不回来的原因。没有了爸爸的家,再多的生活补助又算得了什么,妈妈和自己需要的不是这些。
在路上想象过很多遍和妈妈见面的情形,虽然也预料到可能会是这样,只是当妈妈真的用那双曾经牵着她小手的大手,如今已经青筋毕露的掐上自己脖子的时候,江南的心里抑制不住的想笑出来,原来现实中的结局从来都不是美好的。
艰难的说着:“妈……我来看你”“我不需要,谁我都不想见,你们都该死,你更该死,要不是你,志远不会不要我,因为生了你,才让我变得没有吸引力,他变心了,都是你,志远生儿子了,你知不知道,他有儿子了,是不是他不想要女儿,我可以给他生,我也可以生儿子,生很多儿子,志远,你回来,我们生儿子。而你,你这个该死的,你不该生到这儿,你不该存在,你死了吧!”
最后一句狠毒中带着哀求,看着面前这个咬牙切齿的母亲,透过她野兽般的眼睛,江南看到了她灵魂深处的憎恶与冷酷。氧气一点一点的稀少,眼睛也快要模糊了。
突然江南明白了一件事实,就是妈妈没有疯,但是她恨自己,她真的想让自己死,这是临死之前透过妈妈眼眸深处传递给她的讯息,妈妈不介意让她知道,她要让爸爸后悔,她要亲眼看着爸爸生不如死……
“妈,我成全你,但愿下辈子,我们不要做母女,不要做女人”心里深深叹息,一瞬间累到极处,不想再努力,好好的睡一觉,什么都忘了吧,但愿自己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过,不被记念,了无痕迹……
眼睛一阵阵的发涩,睫毛掀了掀,还没有睁开,一行清泪顺着颊骨流淌到耳际。
“这孩子……”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声,接着就是木门响动的嘎吱声。
手指动了动,很费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当听觉和意识来临的时候,虽然不想醒,但还是想要知道自己在哪儿。死都死不了,痛苦也要预定一生一世吗?唇边绽开一朵微弱的笑花,缓缓的睁开了眼帘。
眼前模糊的晃动着的粗布帘子、似乎散发着沉香的木质床顶,雕刻着简单的花纹,这里是……
“你醒了?”
心里一动,转过了头朝着发声的方向,“这,是个男人?”入眼青色的长袍,往上看一头亮泽的黑发,微微上挑的眉峰、清澈可见底的眼睛内毫无情绪、挺直瘦削的鼻骨下是一双颜色鲜艳、唇线分明的嘴唇,而透过这张嘴出来的声音却像泉水落入岩石般带着干净的叮咚声,又滑落到人的心底深处,真真是个梦幻般的美男子呢。
“嗯,咳咳”想要说话,发出来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喉咙的肿痛,一下子让江南单手拽着领口咳出声来,这下喉咙更是又刺痒又疼痛,似乎被刀片拉锯过一样,想咳咳不出来,只是强忍着怂着肩膀,紧闭着双眼想压下这一阵阵恼人的气流。
吱呀开门声后,“这是药”。又是一阵吱呀声,一个粗糙的瓷碗递到了嘴边,虽然觉得喉咙痛得什么也不能下咽,但江南还是就着碗边一仰头一气喝下,破釜沉舟之下握住了端着碗的温润修长的手也没有留意到,喝得急了,最后一口差点呛了出来,她及时的捂住了唇,硬将这苦涩又带着异香的药竟自咽下,温热的药汗滑过口腔,缓解了干涩的喉部,也抑制住了欲出口的咳嗽声。
“谢谢”勉强说了句之后,她发现再多一个字都很为难了,只是,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但对于帮助自己的人,礼貌性的对待是应该的。
“你好好歇息。”男子收了碗之后转身出了房间。
江南盯着他的后背,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实在是怪异,这男人,怎么衣着打扮这么复古,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出来吗?心里的念头飞速的运转着,脸上却不动声色的抬眼四处观看。
原木的方桌上直立着一根燃烧过半带着烛泪的蜡烛,两个木凳靠在桌腿旁,刚才那人出去还不忘了摆放好凳子。白纸糊住木质的窗户,墙壁上一幅龙飞凤舞的字画,这字体好像是行书又似乎不是,等等,现在还不是研究字体的时候,总是觉得哪里怪异。
妈妈呢?自己既然被救活了,爸爸应该是会知道过来看自己的,难道意识模糊时听到的第一句话是爸爸的声音?
强忍着身上的酸软疲乏将腿挪下了床,发现自己穿着明显属于男人长度的衣袍,白色的应该被洗晾过多少年了,泛出陈旧的气息。嗤的一声笑,这人有病?
紧接着看到床前摆放整齐的一双鞋,这鞋……是给我穿的?不由地蹙起了眉头,眼前地上一双黑色的布鞋,这样子也太……而且也大了点,踢拉着鞋,刚走第一步就一阵天旋地转,靠着曾经练过跆拳道灵活的身手敏捷的扶住了床架,待晕眩过后才小心的走到那所谓的窗边。
小心翼翼的推开窗子,顿时,一片混合着尘土气息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丛林呈现在自己眼前,除了屋前近五米的距离是空旷的,其他放眼望去都是林子。
此时是黄昏,稀疏的鸟鸣声在枝繁叶茂中穿透而来,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水流的声音似远似近的响彻在耳边,一阵风袭来,吹散了肩头的长发。
这才发现,这发也太长了,举起的手,十指纤纤,白暂滑腻,腕袖掀落,一片泛着光泽的肌肤展现眼前,脸上的淡定再也维持不下去了,手指微微发抖紧紧的抠住窗边,紧抿着嘴唇,却抵制不住急促的呼吸声,自己的手虽然也修长白净,但远没有这双这么美好,这不是自己的手!
不断的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但心里一个疑问却不断的扩大: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