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真的是她吗?……”远处传来不敢置信的声音,瞬间一阵风扑过,怀中便已空了。
“明月,明月……”喃喃的低语着,一双大手颤抖的扶上那早已气绝而苍白的容颜,扶上那灰白的长发、那高耸的颧骨。
“原来你一直都在,原来你……一直都在,我只道你早已去了,谁知就在我身边。明月,你心里到底装的是我啊……”泣不成声的低语着,几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千里在一旁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呆呆的站在不远处,也不上前,一双模糊的眼不知看向何处。
江南的心早已酸涩不已,“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终于相见的一天,却是天人两隔。
突然不知道自己擅自将欧阳明月的身份说出来到底是对是错。只觉天意弄人,我就在你的面前,却一人在天,一人在地,人生悲哀莫过于此。
“死者已矣,请节哀。欧阳前辈原来并不希望你们看到她这个样子,是我自作主张了。不管怎样,现在还是让她早点安息的好。”闭了闭眼,江南有些疲惫的说道。
一座孤坟,一座木碑,上书“爱妻欧阳明月安息之所”,四个静立不言满面哀戚之人。
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小雨漫天降下,淋湿了脸,淋湿了身子,连心都感觉到了凉意。
江南率先鞠了一躬,“师傅,愿你在天之灵得到安息,你说的话弟子记下了。”微闭了闭眸,转身缓步离去。
来到这几日练功的平地,耳边似响起欧阳平静的督促声“再快一点……手臂是不是太低了?……甩袖时要气贯一注,劲不可散……体内气息调整均匀,缓缓吐出……再试一次,唉,这回过于猛厉些了,气劲有余,却不能收放自如了……”
欧阳听风辨位的沉稳喝声犹在耳中,可人却已……
不知不觉腾挪闪躲,甩袖击树,稍一用力,全身纵跃一丈多高,落下之时,瞬间击出,两条长袖随即甩出,直中那两颗又大又红的果子,一划一抽当中,似有无数的袖带同时挥出,一时间,漫天的红果在两袖间起伏跳跃,中间一抹纤细柔软的红影,转眸、弯腰,红袖翻飞间,红果在半空中旋转不落。
这一幅兼具力与美的唯美画卷跃入了三人的眼中。
直到心底的郁气散尽,这才从半空缓缓落地,双臂张开,两段宽宽的云袖飘逸而垂落,一头乌发在身后如瀑般披散到两肩,一咎发丝被雨滳湿透贴伏在略有些红晕的颊边。
静静的抬眼看着千里云,想到这么多年一人独自带着娇儿、怀念着爱妻,忽的心里充满了对这个中年男人的同情与尊敬。
“是她教了你武功?她还说了什么?”紧盯着江南的眼睛,眼里似有不故一切的执着。
又是一个偏执的人啊。心下叹息道。想到她说让自己照顾千里,于是下意识的看向千里,谁知千里一直都在看着她,两眼相望间,有什么流光从千里的眼底一滑而过。
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只说让我就将她安置在此处。”
“是吗?”冷笑了一声“难道没提过帝女的事吗?”眼睛眯起,中间一道精光闪过。
“有提过,但没说那么多。”不卑不亢的回道。
“那本帝女玄天诀传给你了吧?”
眸光一闪,略有些诧异的,“你怎么知道?”
不知何时天已经放晴了,落日的余晖酒下金黄的韵味,将人的脸部轮廓也衬得柔和了不少。
负起手向一边走了两步,抬眼望到一处,略带回忆道,“最早帝女的事情,我和欧阳擎苍都是知道的,年轻时光顾过皇宫的御书房,有一处暗道,我去了三次才找到机关,那里就放着关于帝女转世的记载文献和一块帝女指环,根据文献记载,只有帝女才能动用指环的神秘功能。”
声音悠远又带着怅惘,“这事我跟明月讲过,当时她不信有帝女转世一说,但是我们在谈论这事的时候,西门擎苍寻我们而来,当时我们并不知他的身份,他只说这事确有根据,并且我和明月的余生都将为帝女而活,因为我们将是她重获新生并赋予无上力量的契机。我们并不以为然,只当是危言耸听,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我们都身不由己的随着命运的脚步颠沛流离,不得相守。”
说到此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那股无奈又不甘心,不是局外人能够体会的。
“我带着千里从皇宫出来,那秦沛林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我们,一路追杀,在我力竭以为就要放弃之时,西门擎苍救了我们父子俩,并将我们带到离谷,嘱咐我千万不可离开此处。又教了我占卜之术,两月前,我见到天有异象,一从不出现的星忽闪忽灭,当千里将雨童带回来之后,那夜的星璀璨夺目,我知道帝女转世了。”
说着,眼眸紧锁着江南,“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连现下是何朝代都不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吧?我们的半生都因你的转世偏转了轨道,我不甘心,你到底能为现世做些什么?”
微眯起双眼,江南的心下混乱如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消化这些?难道他们的不幸都因着自己?我从哪儿来的?能说给他们听吗?他们又怎会相信呢?
作为一个外来入侵者,此时的江南孤立无援,根本无从解释,自己是谁?因何来到这里?连自己都没有一个答案。
袖中的拳头紧握着,一动不动的静立着,在暖色的余晕中,那抹孤单的身影被斜斜的拉长了,张了张口,又咽下了到嘴边的话,闭上了眼睛,一股无力袭向全身,“到底我是谁?”
“父亲,别问了,她就是雨童,一个被我救回来的孤女而已,不管是不是帝女,又能怎么样?”第一次千里主动偏向了一个人,千里云和尹梦然都审视的看着他。
而当事人却浑然不觉,只是胸中一股痛意漫延着,似有什么正在远去,又似有什么从未停留。
“呵呵,天意啊,都是天意啊,哈哈哈!”千里云仰天长笑着走出了山谷,留下远处的鸟儿被惊飞的扑棱棱的振翅声。
一旁的尹梦然心下有些乱乱的,好像有什么不可控的东西正在侵袭而来,远看着江南娇小的身影,似乎下一刻即将消散般,一个飞身上去便抱住了她,“雨童,以后别再乱跑了,我们回谷去吧。”
有些讶异的挣开他的怀抱,皱着眉转身离去,是该静一静了。
回到了离谷的住处,在湖中沐浴完又换了身新衣,和衣躺在床上,脑中空了一般,想着该从哪儿理出些头绪来,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天渐黑了下去,天上的点点寒星高挂着,全然不知世间疾苦般,忽隐忽现般眨动着眼眸。
蓦地,远处传来呼唤的声音:“雨童,雨童,快过来啊,千里伯父快不好了……”
还没有听的很明白,但是一个起跳直接奔出了房门,不顾自己连件外衣都没有披上。
看到雨童远处奔跑而来,千里有些虚弱的道“父亲说让你进去一下,他有话说。”说完靠着门框垂下了双眼。
调整了下呼吸,心下带些不安走了进去。
一片寂静当中,透着一股不久于人世的死寂来,简洁的内室一目了然。
千里云靠着床头看着进门的江南,这少女被救活之后,一片淡然,这两月的短暂相处,似乎若有若无的存在着,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但是练武时的坚韧和毅力让自己有些意外,再就是失踪的这几天,看到那两个孩子惊慌失措的样子,一个做长辈的心是有些不舒服的。
再想到占卜的结果,一切都指向着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女,她的命运,那两个孩子的命运,乃至整个天下的命运……自己无力也不想再参与了,见到了明月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真正活着,只是活在年少相爱的时光当中,活在自己的愧疚、无力当中,已然心竭,随着明月的离去,自己的心已然入了土。现在,这是自己最后能做的了。
看着千里云透过自己不知在想什么的双眼,眼中有心疼、有愧疚、有眷恋,眸子像是年轻的男子在看恋人一般,江南知道他看的是另外一个人,但心下已然明白他的生命迹象已然越来越淡了。
“你,很有可能就是卷中记载的帝女,因为那星就是你存在的证据,帝女的身份征兆会在十六岁显现出来。一切都是天意,但是,命运已经开始,我不能再做什么了,如同明月一样,只能成为你的引领者,而守护你的尚有四方骄龙,待到四境称臣、帝女临政,便是天下大同之时。明月已经将毕生功力尽传于你,机缘一到,即可修习帝女玄天诀。”
有些力不从心,随将双臂撑床向上坐起了一点。
“最后,我只嘱咐一句,千里我儿,咳,我交给你了,他不懂人情世故,请你代我和明月照顾他……”
说完一阵喘息过后,缓缓的平躺在床上,双眼温柔的看向帐顶,唇角绽开一抹笑意,模糊中似看到一俏丽、骄纵的少女,手执弯刀,笑眼弯弯“怎的,不服气?千里云,莫说你轻功比我好,就算你武功比我好,我也不怕你,姑娘我照样打得你俯首称臣……”
“明月,等等我……”喃喃自语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半生情浓半生伤,只留一剖黄土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