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初八是清泰镇赶集的日子,到了这一天四周乡邻便会涌出无数的人群来到此处。不同于庙会的热闹非凡,也差不多是每月一盛事了。赶集的人们着重要购买自己所需的必要生活用品,特别是山里的猎户和河边的渔夫,远离闹市的百姓在这个交通通讯极为不发达的年代,通过各种方法渠道来维持简单的生活。
大多数人带着自家母鸡生的鸡蛋,树上摘的果子,田里种的土豆,用篮子装着,小筐背着,赶着自己的小毛驴,老迈的水牛又或徒步来到了清泰镇的集市上,用手中的劳动成果来贩卖或以物易物,换得所需品。
小贩们卯足了劲吆喝,人们谈笑声,马车声,孩子的哭闹声在这个清凉清晨里沸腾着。
一辆大马车在人群中缓慢地行驶着,车内不时地有女子的笑闹声传来。
“快看,那里有买糖葫芦的,娘,我们去买吧!”刘青叶搂着自己的娘撒娇,刘夫人手中还抱着三个月大的小女娃。
“哇!快看那有买首饰的,好漂亮!”小翠兴奋地拉着月容的手,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
月容一样看着马车外热闹的集市,女人爱逛街是天性,古今中外皆是。前几天刘青叶就开始计划着一同赶集。因为刘青红定了亲,刘家就要开始置办嫁妆了。月容本来不想同她们一起去的,可惜陆秀清要去学堂,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出门多有不便。
“去瞧瞧热闹吧!等我早点下了学就去接你。”陆秀清偶然听到了就对她这么说,于是她就欣然同意了。想着他们两人还从来没有一起出门游玩过呢。
一路上大家伙兴高采烈的,唯独刘青红冷冷淡淡的不愿多说话,丝毫不见定了亲女孩子的羞涩和兴奋。月容一路和刘夫人刘青叶聊天,逗逗还在流口水的小女娃,对刘青红的冷漠也冷淡处理不理会。
刘大金赶着自家经过改装的马车,很大,很实用,平常装着满车的货物去做生意,今天载着妻子女儿上街购物。微微有些发福的身子费力地拉着缰绳。因为街道拥挤,马车速度缓慢,终于到了一家绸缎庄停了下来。
很快里面相熟的老板就迎了出来,笑脸嘻嘻地吩咐伙计沏茶待客。刘大金平常和他有生意往来是他们的大客户,于是月容她们上了二楼享受了Vip的待遇。
“这块布料是刚进的新货,京城最有名的金织染坊出的上品,颜色纯正绝对不会掉色——”店小二受了老板的交代,抱来了几卷料子可劲地介绍。
“夫人小姐看这块红布,柔软光滑细腻,用来绣嫁衣最好不过了——”
“还有这块胭脂红,也是金织染坊出的,做出来的衣裳一定衬得姑娘美若天仙——”
月容在角落翻看几块青色料子,身后店小二给刘夫人和刘青红介绍嫁衣料子。她手上拿着的是墨绿色厚实布料打算给陆秀清做件冬天袍子。
“小红,我看这块不错。”刘夫人仔细看了布料后指着胭脂红的那块对刘青红说。
刘青红冷眼撇了下红色的布料,掩饰不住心中的厌恶。布料再好,打扮的再美又怎样,能看到的人又不是他,能嫁的人又不是他。他已经有了妻子,穿上红衣嫁给他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刘青红的目光冷冷地看向沈月容。是嫉妒羡慕还有怨恨!能怪谁?怪祖母,是她阻止了父亲为自己和言真定亲的打算。怪父亲,为什么他不坚持,为什么要听从祖母的安排。更要怪她,沈月容,要不是她自己还有机会,可是现在——
“不喜欢的话,咱们再挑。”刘夫人多少了解自己的女儿的心思,话虽这么说,眼中却含了警告的意味。刘青红不得已随手挑了块布料敷衍了事,剩下的都让刘夫人做主了。
忽然街道上传了呼喝声,接着人潮涌动。
她们在楼上,靠着窗子忙往下张望,见人群开始向前奔走,一时间人仰马翻的情景出现,激愤的人们不顾一切拥挤,还不时有人高呼“打死他!”,孩子被吓的啼哭不断,小贩的摊子被推翻,金灿灿的桔子滚落一地,被踩了个稀烂。人们拿起称手的‘武器’木棍,笤帚,卖肉的拿起了杀猪刀,卖菜的操起扁担,实在没有了就捡几块地上的石头——
“发生什么事了?”刘夫人抱着小女儿拥着刘青叶刘青红大声问着店小二,店小二一脸惶恐毫不知情。
“夫人!”刘大金从楼梯口跑了上来,发福的身躯让行动略微缓慢,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
“老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刘夫人一把拽住了刘大金的手臂不放。
“爹!发生什么事了?”
“放心,没事,有爹在。”一家人围到了一处,惊恐地面面相觑,又互相安慰。
小翠也害怕地躲在月容身后,不敢看窗外的情景。月容也有些紧张,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动乱,难不成要打战了?
不一会绸缎庄老板急匆匆也跑了上来,嘴里安抚着众人:“没事,没事的!各位夫人小姐放心!是官府抓了个北边来的鞑虏,现在游街押往菜市口斩首示众呢!”
“听说鞑子凶残狠毒,长得青面獠牙,还吃生肉,还喝人血是真的吗?”刘青叶挣脱了刘夫人的手,凑到了窗前想要看热闹,却被一脸苍白的刘夫人拉了回来。
“小姐。”小翠听见了更是吓得拉紧了月容的手。鞑子的恶行人人皆知,却鲜少有人见过真人。对他们而言鞑子杀了他们的亲人,占领了他们的国土,可不就是比地狱阎王还吓人。
月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吃人肉喝人血,不过是蒙古兵彪悍的夸张形容。宋人大多重文轻武特别是江南,男子多秀气手无缚鸡之力,遇上了人高马大的北方人就如同鸡蛋与石头的较量。游牧民族的彪悍民风确实给墨守成规的汉人很大的冲击。
她看了一眼街道上拥挤的人潮,心中暗暗叹息。战事已经波及到南方了吗?如今正是蒙古预备改朝换代的时期,北边的战事不断,数十年来多少宋人葬送在金人,女真,蒙古手中,多少男儿流尽了鲜血,被滚滚尘土掩埋魂魄难归,留在家乡的亲人泪湿了衣襟也盼不回儿郎。犹记得杜甫的那首《兵车行》最后几句: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时代变革总是建立在鲜血和杀戮上。
官兵押着囚车从远处缓缓行驶而来,人们跟着囚车谩骂哭泣,对着囚犯吐口水仍菜叶石头。车子渐渐近了才看清了囚车上的人。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唯一可以辨别出和汉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他黝黑的皮肤和发型,头顶四周一弯头发剃去,留当前发而剪短散垂,将两边的头发辫做两髻,垂悬于左右肩之间。此刻的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也没有挣扎,将脑袋耷拉着,双目紧闭。污秽的脸颊看不出原本的容貌,额头上被石块砸出的伤口流着鲜血,糊住了他的脸,咋一看分外吓人,鸡蛋烂菜叶粘附在他破烂不堪的身躯上,手脚脖子上的铁链随着行车叮当作响。
“这就是鞑子?”刘青叶震惊地望着远去的囚车,小声地询问:“他还是小孩子啊?”
“刘小姐可别被鞑子蒙蔽了去,他们野蛮粗鲁,五六岁开始就会杀人了!”店小二在旁恨恨道:“我大哥前些年去当兵,就死在鞑子手上的——。”
月容握紧了手,目光停留在街面上那道长长的血迹上,那是那个孩子流下的鲜血。暗红的鲜血沾染了地面,像一道伤口发出灼热的伤痛。她可以理解百姓对战争的恐惧,对敌人的仇恨,可是将愤怒发泄在一个年幼的孩子身上,不也是一种残忍的心态吗?
第一次感觉到了战乱的影响,再过不久元朝将会正式建立,忽必烈在北京设都,然后会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战乱纷争,生在其中她该如何面对?宋朝当权者的腐败无能在历史中简直遗臭万年,她从来不想改变什么,也没有这个能力改变既定的历史轨迹。她只要平平安安的和家人一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