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开口了，眼眸也恢复到以往的温吞黑润，带着虚弱的温和笑意。“原来如此……”
这笑容亲切温柔，一瞬间李黛还以为刚才所见的是错觉。她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放下他。
“你发烧了，我没有多的衣服。”她边说边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白色袄子，递给他，“这个是我新买的，不知道小不小，你将就披着吧。”
“那姑娘呢？”
“我？我烤火呗。实在不行就蹦跶几下，要知道刚才把你搬到这儿的功夫我可出了一身汗，现在是热的不行。”她缩回壁岩边，搓着手烤火。
她的话虽然一笔带过，云沂也似乎能想象的出来。他看着她，语气虚弱，却透着真诚：“姑娘这般救云沂，云沂真是感激不尽！”
李黛冲他摆了摆手：“没什么，礼尚往来，这下还清了。我也正好舒坦。”
云沂似乎忍不住笑了：“可是姑娘救我三次，还我一次。我还欠姑娘两次。”
“恩？”后者顿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嘛不算是我救的，第一次也不算，我就是刚好凑巧。况且还帮了倒忙，你没说我多管闲事就好啦。”
云沂对她的回答但笑不语。李黛的心思没在这身上，她问：“你这到底染的什么病？怎么这么吓人？动一下就吐那么多血？”
云沂笑着，带着些无奈。“实不相瞒，这只是儿时练武好胜，却不小心走到了弯路烙下的，在失控的时候是医圣老前辈救下我的。”
“也就是走火入魔？”她想了个符合状况的情形，又问，“他既然能救下你，怎么没帮你治好这后遗症呢？”
夜色宁静，眼前的少女明明才第三次见面。可看她的眉目清澈，本不愿多言的他突然不忍心不回答，反正他也觉得无伤大雅。淡笑道：“当初的路只有两条，要么一个健康的身子，成为一个常人，要么留下武功，成为一个‘废人’，我舍不得，便选择后者了……”
李黛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很神秘，明明看起来那么纯粹，但这些云淡风轻的话却让她渐渐看不明白了。
“可你这样失去的似乎更多！你看你在病发时连架都打不了，还整的一身病。”
“姑娘不是我，怎会知呢……”云沂黑亮的眼眸看着她，缓缓道，“若是一开始就是平凡的路就好，但偏生我走的是另一条。况且前路的选择没有封死，不过得到了要的东西要付出代价，这是等价交换，很公平的。在下毫无怨言。”
李黛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面前的少年看似柔弱，但好像有很强大的内心。他对自己的选择是如此的坚信，好像不管怎样都不会后悔。
不禁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好像也是那般的执着。在最后的问话中，她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自己的无悔。但是只有她知道，在快要被河水呛死的那一瞬间，她还是后悔的，还是怨恨的……
这是她不愿想起的令她唾弃的自己。所以即便是重生，她也丝毫感觉不到快乐，感觉是在被迫的活着。
所以她才要想离开，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也许真的是她不愿承认的……
“你选择后者是因为能留下武功，但身体得到损坏。但如果没有第二个选择呢？”
“我当然接受第一种了……”云沂看着她，眼里透出不明，一点也不矫揉造作，让她相信他确实是这般想得。
她默了默，突然抬头冲他展颜一笑。“谢谢了。”
“恩？”
“你给我上了一课。”
是的，云沂让她终于正视那个隐藏的卑劣的自己。自己的选择，就不要后悔。想当初她一直是这样的坚持，所以默默无闻的跟在那人身边，默默无闻的看他同别人相恋，定亲，最终迎娶……就连最终的香消玉损，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从来没有迫过她，所以她不应该去怨恨。所以现在，上天垂帘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却一直在为上一世的自己后悔，为这一世的身世自怨自艾。
突然觉得这样离开的自己其实就是淡竹所说的逃避吧……
云沂一直看着她，只觉得火光照在她的脸上透亮红润。但她的表情似乎在想什么重要的事，难以注意到他。瞥见火堆快熄灭了，他犹豫着是不是该开口。
少女终于回神，偏头冲他展露一个大大的笑脸。云沂不是没见过美人，对所有接触他的美人也只是有礼相待，实在难以引他注意。而眼前这明明是个未及笄的青涩少女，可她眉眼间似乎拥有超越年龄的成熟，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恍惚。
只觉得那般的纯粹，洒脱中似乎带着明悟。好像决定了什么似得，那般的光彩。他勾唇淡淡一笑：“看来姑娘是从困惑中解脱了。”
李黛毫不意外他能看出这些。因为之前的自己似乎人人都能看出不对劲，亏得她还一个劲儿的笑着装没事人。
不过她想明白了，也不在乎。“对，说实话之前的我这胸口总是闷闷的，但为何说不上来。今天听你说完，我瞬间晓得了。其实这也就是个选择的问题，我之前纠结是因为是我的选的，但是我后悔了，之后我又觉得既然是我选的就不该去后悔，可还是忍不住，就连带着开始埋怨现在，觉得如果当初我不那般想的话，我的未来是不是会不一样？但我忽略了，这种选择一生只有一次，既然选了我就没理由后悔，再说后悔了也回不去是吧？”
她一下子噼里啪啦的发表了一大堆话，云沂的神色一直含笑，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只是在她说完后的末了，问了句。“所以？”
“所以我就不该纠结。现在的日子想想也没碍着我什么，主要是我心态不对。现在我晓得了，我觉得我应该好好享受这第二次……”她突然住嘴。
“第二次？”
“额……迷茫之后的第二次人生！”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赶紧转移问他，“但是公子现在很痛苦吧，刚才你面色惨白，就像死了一样。这样冒险你不怕死吗？”
后者也没纠结那个问题，只是轻笑了一声：“人生在世，生死无常。那是每个人必经之路，我怕什么呢？”
李黛突然怔住了，不知道为何，她好像突然能懂他的意思。
生死是人生的必经之路，每个人的生命都要走到尽头。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不惧怕死亡。
“是因为这是你的选择吗？”所以生死都没有怨言……她笑了，笑得有些惭愧，但更多的是佩服：“公子比看起来要坚强的多呢……”
对此，云沂也是一愣，似乎还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不过也只是一会儿。
“姑娘也比看起来要成熟呢……”他如墨的眼静静的凝视着她，苍白的脸似乎有似笑非笑的神情。
李黛被这突然话给楞住了。云沂看她这样，淡笑道：“垂月楼的答会，我有幸旁听了姑娘的回答。对此有些好奇，以姑娘的年纪，如何会想到那句话……”
李黛有些尴尬，她不是斯文人，那句话也是她无意间说出来的矫情话，倒不知竟然被人关注了。她干咳两声：“那是我盗用别人的，这样文绉绉的有深度的语言我可说不出。”
对于这个回答，云沂似乎没有怀疑。眉眼间似乎还有遗憾，轻笑着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李黛见他这样，不由好奇：“公子对那问题可有看法？”
云沂唇角挂着淡淡的笑，轻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玫瑰公子这题出的奇怪，我想，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吧……”
听得此，李黛不自主的细细打量他。那般的出尘和高贵，她不禁问，“你真的不是玫瑰公子？”
她还是报以怀疑，毕竟这样出色的人定不是普通人，而最接近的猜想便是如此。
云沂似乎被逗笑了，“姑娘，”他有些虚弱的声音，温和道，“我不是的。”
李黛还在仔细看他的表情，但见除了虚弱外找不出一点撒谎的痕迹。她杨嘴一笑：“是了！传言玫瑰公子武功天下少有人及，若你是他，怎么会就那么被我砸中呢？！”
“你……咳咳额咳咳”云沂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制止。
李黛赶紧收回笑过去给他顺了气，顺手将他手上的袄子披在他身上，扶着他让他靠在墙壁上。
“你先歇着，刚刚发完病，这会儿身子虚着呢。”说完她又朝火堆里加了几把柴火。
“对了，你的那个护卫能找到你不？”
她的思维有些跳跃，云沂已经习惯了。闭着眼睛，嘴角扯着虚弱的笑容，“我怀里有互相通信的千里香。”
“千里香？敌人会不会闻到？”
“姑娘且放心，这种香无色无味，是特制的。只有服食过药丸的人才会闻到。”
李黛眉目一喜，又似决定了什么，敛眉问。
“你知道张家药材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云沂本来混乱的头似乎清醒了些，他缓缓抬起眼睫，黑眸从浓密的睫毛下看着她，神色是依旧温和的。“姑娘为何会问我？”
她无奈的笑了笑：“我总觉得你应该知道些什么。”确实说不清，即便他不是那什么玫瑰公子，但她看得出云沂不是一般闲逛的富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