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君摇亳无睡意。睁着清澈的明眸一眨不眨盯看着乌发蓬松眼眸空洞的萧莞娘。
只有万念俱灰自生自灭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可怕眼神。君摇感到了一丝寒意。上一世母亲是不是因为不堪忍受父亲的羞辱才一时想不开…。
这又何止是羞辱？本来他们恩爰缱绻彼此信任，突然有一天这种情感在丈夫变心的那一刻荡然无存。而母亲又是那样深爱着父亲，可悲的是—片痴情却换来他的不理解。这怎能不叫人绝望？
秋红领着烟翠识霞进了厢房。打水，呈衣，拎毛巾。一切都在默默进行着。秋红抱起君摇劝道：“夫人别太难过将军今日喝些酒说了醉话，您是万万不能当真的。夫妻之间哪能没个磕拌？可最后还不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萧莞娘口中喃喃：“如果当初没遇见他就好了。”
秋红暗叹一口气搂着君摇走过去小声吩咐烟翠：“今夜你们好好侍候夫人，不得踏出厢房半步。”
烟翠和识霞面露凝重之色，均点着头。
二日一早，孟雪玉拖着还没出月的身子来厢房看望萧莞娘。一进门便红着眼眶福身自责：“这事都怨我。昨日我吩咐采兰那丫头给姐姐送补品。没想到半道上她看见正要赶去探望姐姐的赵二爷。采兰怕羞又给折了回来还不知轻重传些…。”她顿住：“又赶巧将军过来听了些去。确实怪我管束不严，我在这儿给姐姐赔个不是。”
萧莞娘坐在花罩旁的绣墩上埋头叠理光泽鲜艳的绸缎。
身旁的烟翠与识霞双手各捧着颜色各异的绸缎。孟雪玉遭到冷落站在那儿尴尬万分，秋红抱着君摇走了进来。萧莞娘淡淡一笑伸手接过君摇，把那光滑柔顺的缎子往女儿身上比了比：“打今日起娘亲要给摇儿做新衣服。”
“小姐皮肤白什么颜色都适合她。”烟翠说时识霞跟着附合。
孟雪玉隐忍着腹腔中堆积的火气，走也不是坐也不是。那双眼睛越发通红两颗泪珠顺颊而淌：“妹妹若有不对姐姐直言便是，何况妹妹也的确是来认错的。”
笑话你来认错就非得要求原谅吗？君摇兀自心想。
“姨娘身子娇弱快回屋躺着吧，被将军看见又该心疼了。”萧莞娘不理会她的道歉。
这正合君摇的心意。
孟雪玉膝盖一弯跪倒在地：“若这样能叫姐姐解气妹妹情愿一直跪下去。”
“你这是做给谁看的？！将军吗？好！识霞去把将军叫来！”萧莞娘镇定抱着君摇，识霞欲言又止，咬咬唇便去了。
秋红接过君摇冷眼看着抽噎不止的孟雪玉。
萧莞娘招呼几个婆子开始清理衣物。
眼窝深陷的杜广显得非常憔悴，进来时她已经把一切收拾妥当。孟雪玉哀怨叫一声‘将军’。
杜广见萧莞娘这番举止无心理会，上前劈头就问：“你这是干什么？”
萧莞娘一福身：“地上寒气重将军快叫姨娘起身吧。”
杜广按住她肩，竭力嘶声：“你想离家出走吗？”
萧莞娘淡笑：“将军误会了，妾身嫌这里太吵正好后花园有一处安静的宅子，妾身想去那儿清静清静。”
杜广从她眼里看见了疏离淡莫，心头不自觉—紧。
“妾身告退。”他分心之际她从容而去。
君摇很不希望母亲这么做，虽然母亲离开了与父亲同榻共枕的地方是不想徒留伤悲，可在旁人眼里会成为名副其实的下堂妇。母亲看似坚强却脆弱的不堪一击。
落叶纷飞的深秋悄然而过，冬至，褪掉缤纷的草木芳菲，后花园内一片枯寂。至此杜广曾未过来一次。萧莞娘置若往闻，一心为君摇缝制着新衣服。这些衣服足够君摇穿到成年。
君摇感动中隐隐觉的不安。
一旦母亲离开了她的视线她便一通哭闹。萧莞娘爱女心切时常将君摇带在身旁形影不离。
萧莞娘日渐消瘦秋，秋红眼瞧着心急。暗里想方设法使她和杜广能和好如初。期间赵非来过两次都是被管家杜衡拦截在外，自然这是杜广的意思。就因为此事他极其忌讳赵非，对萧莞娘的成见愈来愈深致使他赌气般始终不踏后花园半步。萧莞娘个性要强也从不放低姿态主动讨好。
转眼到了冷风萧朔的隆冬季节，萧莞娘病倒了。
君摇万分担心眼睛一刻不离母亲。秋红落泪道：“夫人快些好起来吧，小姐成日眼巴巴瞅着你就是盼望你能早些康复。不为别的就为小姐。”
“红姐，摇儿托付给你我才放心，你答应我若我有不测，你千万不要离开摇儿…”
“夫人莫说这种晦气的话，您一定会好起来的。”秋红哽咽。
萧莞娘点点头心疼看着君摇。
气色红润的孟雪玉踏进了这处偏僻的宅院，美其名曰说是特意看望生病的母亲。那飞扬的神采尽显挑衅。母亲像是看透了一切不但不以为忤更多则是视若无睹。
孟雪玉倒不介意，慵懒饬弄着头上脆响的璎钗络环：“妾身爹爹因击退进犯的蛮夷，皇上特意召他进京面圣。皇上昨儿还传了口谕给将军，叫妾身与将军务必进宫与爹爹见面。唉姐姐这病还真是赶巧了。”
她得寸进尺。君摇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她以孤女的身份接近父亲，接着便是其父孟靖连抵御匈奴有功，上京认女，这一家人到底有何目的？
秋红与方嬷嬷愤懑不已。“姨娘说话别失了分寸！进宫又如何？就是上了天依然还是妻后面的妾！”
“就是！那嫦娥倒是能升天可最后不还是被王母娘娘压得死死的？”
孟雪玉窍生烟。哼一声冷笑：“谁生来也不是做妾的命！怪只怪我与将军的缘份来的太迟，哦，对了忘了告诉姐姐，在将军心里我才是他的妻子，将军娶你只不过出于怜悯罢了。不相信是吗这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萧莞娘偏过头不和她申辩：“院里的腊梅该开花了吧？”
秋红回应：“是的夫人，我这就派人采摘些过来插放在房里应景。”
萧莞娘摆手：“不了，扶我起来看看。”
君摇嘟着嘴怒目瞪视，孟雪玉的表情僵了僵。
萧莞娘穿着丁香色的束身绸袄，妆容得体的伫立在院前的腊梅树旁。那晶莹玉洁的花苞俏丽点缀在无叶的枯枝上。
“等到了新年，娘亲做梅花蜜糕给摇儿吃。”她喃语抚摸着君摇浓黑的头发，美眸似有晶莹在闪动。
身后跟着的秋红等人无不伤心落泪。
君摇张着嘴巴想叫一声娘亲，她咿咿呀呀着抬起白胖的小手触着母亲那写满忧伤的脸。
孟雪玉走后不久，萧莞娘因急火攻心血脉逆涌吐了大口鲜血。自那以后便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