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国。
志庆八年。
风府。
浓墨般的天空,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呼啸着夹着密如银针似的细雨,刺在脸上,阵阵发疼。张婆在屋里点起一支蜡烛,火光随着风摇曳,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了。她透过窗子朝电闪雷鸣的外头瞅了瞅,叹了口气。
“三小姐还在门口跪着…下这么大雨…”
“你管那么多…等会把这药下进大夫人的参汤里,来人问只消说是吊命的,一盏茶功夫不到保管那大夫人血崩。”从门口阴影里突然钻出个婆子,獐头鼠目地从怀里拿出个小纸包递给她。
张婆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不…不…我不能这样做…”张婆惊得直摇头,“会遭报应的…”
“要遭报应也是二夫人遭,干你什么事。”那婆子斜着脸瞥了她一眼,“别忘了你儿子的命还拴在你裤腰上,一个不小心,可就颠没了。”
张婆想到自己才成年的儿子,她丈夫早死,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就算她死了,也万不能让他死。
主子…老奴犯下的错…都报应在老奴身上好了…
想到这,咬咬牙,颤颤巍巍地接了过去。
那婆子满意地点点头,撩了帘子出去,心下一阵讥嘲:
“要不是看在你是当年大夫人亲自挑给三小姐的乳娘,二夫人怎么会兜这圈子让你去给她下药。”
一道闪电划亮天际,屋里传来女人痛苦的喊叫声。
“娘…娘…。开门…开门让我进去看我娘…”
流莺跪在院门前,浑身湿透,更显出那身子板的瘦小。
“咚”
“咚”
一下,两下,她不停地捶打木门,木纹里早已渗进点点殷红,顺着成股的水珠从她的拳头下流下来。
“求你们了…”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冉莺猛吸了吸鼻子,哑声冲里喊道:“娘…娘你坚持住…等爹回来就好了…”
爹不会坐视不理的…
对了…还有奶娘…也许她能找到人偷偷放我进去…
想到总是慈眉善目的奶娘,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正要站起来,膝盖跪得久了,麻得使不上劲,一头栽进了面前的水坑里。
“咳咳…”
嘴里鼻里呛的都是泥水,女孩用手背抹抹脸撑起胳膊打算站起来。
“唔…。”
头上突然多了一只手,狠狠地把她的头按进泥坑里。她整个身子在泥地里挣扎,满身是泥,活像个泥鳅。无轮她怎么再使劲撑起胳膊,那股力量就是岿然不动地把她往下压。
她感觉肺里一点空气都没有了,呛进去的泥水像是代替了空气填了进去。
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头皮猛地一痛,那把力抓着她的头发往上一掀,冉莺胸间剧烈起伏,喘息着。
“哟…还没死呐…”
冉莺半睁着眼,向上望去,只能看到一块裙角布料,上好的翠色蜀锦,绣着金盏菊,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就是风府的大小姐——长女风冉雪。
风冉雪是长女,二夫人所生,因风老爷甚是喜爱二夫人,自一出生便受尽宠爱,嚣张跋扈,那二夫人仗着自己娘家势力,在府里作威作福,只因大夫人是风老爷糟糠之妻,身份不高,府里人都自觉的把二夫人当成正室夫人。风老爷时常不在府内,自是不知晓他的那些小妾怀个孩子频频流产,即使存活下来的,也都是女孩,是何缘故。嫡子风明和去年摔断了腿成了残疾,如此一来,二夫人所生的儿子风明佑继承风府是半点阻碍也没有。
风冉雪将自己母亲的脾性学了个十足十,年方十六就欺压那些不是自己一母所生的庶妹,尤其讨厌的,便是大夫人的女儿嫡女风冉莺。她自己心里明白,哪怕全府人把她当嫡长女对待,在外看来,她还是个庶女,外人与风府联姻,先入眼的,仍是那个小自己一岁怯懦胆小的风冉莺。
她身边一丫鬟撑着伞,身后还有一个人,今日落在她手上,怕是凶多吉少…
冉莺心中冷汗直流,她还要去找奶娘帮忙进屋看娘…可现在…
正在思索之际,冉雪却等不及,又把她按进了水里。
冉莺的两手深深地抓进了泥里,泥里现出血红的指坑,双腿试图去踹她,却是半点也没挨到她裙角。
“啊…”
冉雪不停地将她按下去,又提上来,勾着唇角笑得明媚。
“滋味如何?”
“我要见娘…。”冉莺嘴里费尽力气吐出几个字,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动弹不得。
“呵呵…你马上就能看到了…你那死鬼娘现在估计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了…”冉雪轻声凑到她耳边说道。
冉莺登时一双杏眸瞪得大大的。
“你说…你说什么……”
“哼,还听不出来么!风家大夫人任琼娘怀上别人的野种,难产血崩而死,母子俱亡,琼娘之女风冉莺暴雨失足跌入池塘,救上来时已是浮尸一具…”
风冉雪一字一句,缓缓道与她听,她所说的,是预言,是琼娘母女三人的命运。
“至于你那瘸腿的哥哥…真是太没用了…不过是推了他一把,怎么就从石梯上摔下去了…只可惜他一辈子待在书房,也看不见你们母女精彩的死相…”
哥哥…哥哥断腿竟然不是意外!
冉莺方才发现,娘的叫喊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孩子的哭声也没有出现。她的心一下子被攥得紧紧的。
慌神之间,冉莺被一个男子扛起,已是浑身无力,再动弹不得。
“阿祥,把她抬到池塘边。”冉雪起身,丫鬟立即给她递了帕子擦手。
冉莺像个浑身无力的破布娃娃,被放到塘边泥地上,一双眼睛不忘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艳丽狠辣的女子。
“最讨厌你这双眼睛!昀哥哥以前每次看到你这双眼睛都魂不守舍!”冉雪咬着嘴角,蓦地从头上拔下一根羊脂玉茉莉簪子,冉莺记得,这簪子是南宫老夫人头上常带的,以前去南宫昀府上玩的时候,他祖母头上十次里起码有八次是插着这个簪子的。
看来……冉莺心中泛起丝丝酸楚。
南宫昀……。
“你也记得是不是?这是南宫老妇人当年的陪嫁,如今赠给我,昨个也和我母亲定下婚事,我很快…就要嫁给昀哥哥了。”冉雪面上浮现朵朵嫣红,一脸得意活像只孔雀,“昀哥哥也说我妍如牡丹,戴着好看呢。”
“你小时候得过天花的事情是我无意中泄露给昀哥哥的,昀哥哥身子弱,南宫夫人从不让患过大病的人接近昀哥哥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至于南宫夫人是怎么知道的…就不得而知了。”
“对了…我瞧着这汗巾可是眼熟的紧呐…”冉雪捻起兰花指,满脸嫌恶地从丫鬟手里小心拽起汗巾一角,帕角绣了朵白净雅致的莲花。
“这个好像是你绣了三个月的汗巾吧,当初为了从我这拿回,宁愿被诬与男人私通,活生生让娘打的半年都下不来床…如今又回到我手里了。”
“知道我在哪…捡的吗?”她字字轻声,惟独加重了个“捡”字。
“南宫府院角的腌臜堆里,上面还有黄水儿…不知道哪个不干不净的女人用过了…我要是瞧不见妹妹凤凰绣的独门针法,还以为是块…破布…”
冉莺记得,当初她将方巾递给南宫昀时,他赞她一双纤手,精妙无双,仔细把它揣在內襟里,把她拥在怀中。
“我的明月,待我们成了婚,就去江南看看,那里山清水秀,最配你的婉约灵秀。”
婉约灵秀?始终及不上长姐的艳丽绝伦!明月惨淡,哪及得上牡丹灼人眼目!
“你知不知道今晚你娘根本就不是在生产…”冉雪打量着那根簪子,像是在欣赏世间最美的艺术品,“而是在流产啊…嘻嘻…被贫民巷几个月都没碰过女人的那些男人上了…”
冉莺脑中登时响起滚滚闷雷,难怪…难怪娘是发髻凌乱,衣衫带血被丫鬟扶进屋的,她只是笑笑,说…她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提前要生了…让自己别进去…
原来娘自己知道…孩子根本保不住…
她也知道…自己进去了说不定同样会被折磨…
“啧啧…我不过是给那些人喝了点加了春药的水,怎么把人折磨成那个样子呢…真是…”冉雪装作一脸哀痛地摇摇头。
“这都怪你娘!”声音突然变得尖利,戾气十足,“明明之前被推倒了却只是留个淤青,我娘好心送上活血化瘀膏,没想到连活血化瘀膏里的麝香都流不掉那个小贱种!人贱果然命硬!”
“你还是不是人!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冉莺满眼是泪,腾地一声用尽全力站起,向冉雪扑过来。
冉雪嘴角染笑,一动不动,任由她冲上来,只是冉莺在离她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
那个叫阿祥的家丁窜到她身后把她紧紧箍住,让她无法再上前一步!
任凭冉莺再怎么挣扎,白皙的皮肤被勒出红痕,手腕上殷红的月牙形胎记好似盈盈欲泣,还是动弹不得,泪已满面。
“如今…就用你的血给我添添喜气!”说话间冉雪眼光一闪,猛然对着冉莺的右眼一扎。
“啊……”
钝痛透过眼睛弥漫四肢百骸,冉莺浑身打颤,弯成一团,捂着右眼,一朵朵绚丽的大花曼陀罗在她指缝间卓然盛开,被雨水浇打,化成流不尽的血红,顺着指缝不断滴在早已泥迹斑斑的衣服上。
“看你没了那双眼睛还怎么勾引男人!”
风冉雪用帕子把簪子上的血擦拭干净,重新带回头上,朝身后的阿祥招招手。
冉莺残存的意志支撑起她睁开左眼,却不料一阵风声在耳边呼啸,眼前高举木棍的男子已是沉臂下挥。
“噗通”
脑子被木棍击过的地方蒙蒙的疼,身子直接被甩进了池塘里。
捂住右眼的手渐渐松开,流莺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流失。
她隐隐听到岸边传来几句话:
“琼娘那个贱女人死了么?”
“死了,死婴被产婆从产道硬拽出来的,夫人说把他们的尸体丢到后山去喂狼。”
“呵呵,不是听说有人喜欢喝刚出世的婴儿血养颜么,对了,前一阵子官府还抓到一个奸尸犯…”
“奴婢这就去办。”
“可是老爷那…”
“蠢货,爹临走前便告诉我娘,一切人一切事,全凭她做主,包括这对母女。”
不会放过你们的…不会…
我风冉莺…即使身在地狱…也要噬你之骨,食你之肉,饮你之血…永不轮回!
那方汗巾被丢在了池塘里,塘水透着血色,瞬间将汗巾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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