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径直被带到了内室,长安笑道:“顾先生,我要吃番柿,您上次允诺,等它熟透的时候,先给我尝个鲜的。”
顾先生朝长安行了跪拜大礼,长安倒怔住了。小时候,她经常去顾先生那里捣乱,不是拔了他种的花,就是踩坏了模样稀奇的药材。有一次,他实在气坏了,正好玛法临时有事先回去了,他就捉住长安,准备修理她,好发泄一下长久积压的怨气,结果长安手脚并用,生生拔掉了他好不容易蓄起来的长胡子,最后瞪圆了大眼睛,威风凛凛的告诉他:老头子,你不要以为我小,没有额娘,你就可以欺负我!哼,这世上,只能是我欺负别人,别人休想欺负我。
那一副斗鸡一般的模样,叫老头子心里一酸,又有些好笑,顾先生从此就待长安与旁人不一样了。只要瞧见长安从远处的那条小路上来,他就朝小厮喊:“快,收起来收起来,小辣子来了!”
半夏就手忙脚乱的把那些名花名草都收起来,种在地上的又不能拔掉,就用破瓦罐子做些伪装,长安一眼就能瞧破。顾先生青年丧偶,从此再没有娶妻,所以没有孩子,年青的时候因为热衷医学,时光过得快,不大察觉的到,等到老了,膝下荒芜,难免寂寥,所以他就有了一大嗜好——好吃!
同样的吃食,经他的大手一调理,便会不同,真是又好吃又营养。长安最爱吃他做的石锅鱼,也不晓得这菜是不是他的独创,反正她在别处没吃过。只要馋了,长安就跑去找他。顾先生好吃,平日却不大下厨,这世上,能叫他亲自动手做菜招呼的人总也不出三四个。长安也不管他得不得空,乐不乐意,反正就是要吃石锅鱼,顾先生拧脾气上来,吹胡子瞪眼,坚决不做。长安就跑到外面去,对着破瓦罐子踢腾,说:“哟,这个草,长的蛮精神,正好小白这两日蔫腾腾的,拔回去给它吃好了。”
然后,顾先生一脸愤然,嘟囔道:“这个小丫头,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只要听到他讲“岂有此理”,长安偷乐,朝半夏比个手势,半夏也回个手势,意思是:别忘了分一点给我。
长安小时候拔他的胡子,长大了还是拔,总说:“老爷爷,有好吃的别忘了要留给我。你是我的圣诞老人!”然后翻出一些种子,“从西洋人那里弄来的,送给你!”顾先生这时候总是笑的开怀:“小丫头,算你还有点良心!”
他们之间相处,根本就没有长幼尊卑之分的,顾先生突然行跪拜大礼,怎能不叫人吃惊?长安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她如今是八殿下未过门的福晋,与以前郭络罗家或者安王府的那个格格在身份上自然不同——更加尊贵了。现如今,连王府的长辈见着她,也是隐隐的透着几分客气。
这种被人疏远的情形叫长安感到烦闷,她带了几分不耐烦,蹬的从炕上跳下去扶起顾先生,说:“一个两个都这样,好讨厌的!难道做了八福晋,我就不是我了么?”
顾先生今日比较好脾气,没有和长安对掐,只是长叹:“丫头如今都要嫁人了!”那一声长叹,悠悠的,夹杂着各种说不来的意味,长安心里泛酸,就乖乖坐下叫他替自己诊脉。他知道长安不爱吃药,就提笔写了一个药膳的方子。长安说:“你一个老头子家,这样冷的天,出门为什么不穿袍子?我前两日不是叫人给你送了一件去么?”
顾先生说:“那你一个小孩子家,为什么要胡思乱想?好好的身体,被你折腾的乱起八糟的?”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和田羊脂玉的小瓶子,道:“给你的,去疤生肌,治疗外伤的圣药。”
只看那个瓶子,长安就晓得那不是顾先生的东西,能请顾先生往进送东西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长安一猜就是他。用羊脂玉的瓶子装药,天下间也就那么几家人能有如此豪阔的手笔,这药必然是纳兰家进贡给惠妃娘娘,然后被他花言巧语骗来的,长安几乎都能想象到他跟惠主子撒娇扮痴时的无赖模样,偏偏惠主子就吃他那一套。
顾先生啜了一口茶,看住长安,用一种救死扶伤的悲悯态度,轻声说:“丫头,人呢,要惜福。八殿下人品贵重,情深义长,他那样一个人,足以配的上世间最美好的女子了……”他顿了顿,笑道:“我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小友,才来替他说项的。一个男子,在年轻的时候就晓得疼惜一个女子,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上,已是大大的不易,更何况是他那样身份的人。我看着你从娃娃芽子长成婷婷少女,又和他相交如友,对你们的心思总有那么一分了解的。你们是天定的因缘,你若辜负了他,便是辜负了你自己。所以,你要放开胸怀,善待自己,好好的等着做你的新嫁娘。”
长安只是沉默,顾先生带着过来人的通达,很笃定的说:“今日这个孙女婿,即使老岳在世也必定欢喜。你心里的那个人及不上他!”
长安怒视着顾先生,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对他交口称赞?他的养母惠妃拿他当亲儿子待,兄弟姊妹们也喜欢和他亲近。这对四殿下可真是不公平,他也同样优秀,可连他的亲额娘德妃都对他不冷不热,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也不与他亲近,他总是那样孤单,那样孤单。长安冷笑起来:“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无论他及不及得上别人都无关紧要,只要他在我心里是最好的就是了。”
顾先生大概没见过长安这样盛怒的样子,倒是怔了怔,随即摇头,道:“真是个傻丫头,你才这样大点人,晓得什么是喜欢呢?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什么才是爱,但愿那个时候还为时不晚吧,可不要像我老头子似的,直到她死了,才知道自己真正爱的竟然是她。”
顾先生走了,长安在榻上辗转反侧,耳边总是回响着他那句掷地有声的断言:你若辜负了他,便是辜负了你自己。无论辜负了谁,长安都不想辜负自己,她又想起八阿哥过去的种种可恶行径,恼恨的捶床。春草放下手里的针线,问:“格格觉得身上不舒服?那奴婢再给您上点药吧。”
长安实在懒得理会人,就由着她摆布,春草拿着羊脂玉的盒子给长安上药,嘴里碎碎的念叨:“这些天杀的狗奴才,王爷叫打,他们一个个的也就真打。狼心狗肺的东西!枉费我们平日里花在他们身上的银子了!瞧这伤疤,嵌在白生生的皮肉里,看着可真是触目惊心,也幸好八殿下送来这好药。王爷也太狠心,平日里瞧着疼格格,下起手来却这样狠。”
长安晓得她是疼自己,一片好意,可这话要是被人传出去,自己未免就成了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了,所以就说:“可不许你抱怨二舅舅,他都是为我好,给急的。你们常说,我都要嫁人了,还如何如何的胡闹,急得不得了,倒好似要出嫁的人是你们一样。我要是嫁去平常人家,有王府撑着,就是翻了天,他们也不敢拿我如何,可我得嫁进九重宫阙里去,二舅舅能不急吗?我可比林姐姐强太多,你瞧她在纳兰家,她的舅舅倒不打她,连句重话都不说,对她不闻不问,真真是冷情至极,她倒羡慕我还来不及呢。舅舅舅母们怜惜我,拿我比自己的女孩儿都疼,我很知足。”
晚间就寝的时候,太福晋睡不着,青嬷嬷陪着她唠嗑,就说:“今日奴婢奉主子的令去瞧安格格,丫头们说她吃了药睡下了,奴婢就没敢去打扰,只和夏凉扯些闲话儿,不想走的时候打窗子底下经过,听见说话声儿,就有那么两句钻到了耳朵里。”说着轻声笑起来:“安格格实在是个明白人儿。”
“听到了什么要紧的,倒难为你这样赞她。”
“仿佛是春草嫌二爷狠心,对她主子下那样的狠手……”青嬷嬷把长安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
赫舍里听了颇为满意,道:“那孩子平日里调皮捣蛋,常常叫人头疼,可做事却极有分寸,晓得什么事做了没有什么大的妨碍,什么事是万万做不得的。你瞧她这些年和府里这么一大家子人的相处的其乐融融就晓得了,她实在是个再聪明明白不过的孩子。只可惜,在福气上头薄了些,不能在娘老子跟前长大成人。”
青嬷嬷笑道:“奴婢却觉得安格格是个福泽深厚的人,您瞧她虽然父母双亡,可从小过的是锦衣玉食、掌上明珠一般的日子,纵使诸位王爷家里的格格甚至公主们,也不能像她一样过的恣意快活。如今更是贵为皇子妃,八殿下又是那样的人才品貌,凭它是什么,只要是世间有的,她已占了八分去了,这要还不算福气,老奴就不知道什么才是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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