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四年是很动乱的一年,就是在这最动乱的年月里成就了刘家,永和十七年初,历时三年的南北征战终于结束了。
北齐与南越的联合夹击下,大燕儿郎浴血奋战三年,虽死伤无数,却赢得了未来50年的和平岁月,北齐、南越从此纳贡称臣,消息传来,大燕上上下下举国欢腾,大燕的历史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这也是刘家迈向的毁灭第一步,当此时,大燕国京师重地之安平街的刘府气焰之盛,真真当得起“烈火亨油、鲜花着锦”这八个字的。
御赐的镇国公宅邸前,车水马龙,香车宝马密密麻麻的挤满整条街,甚至延伸到安顺街、安和街……只因刘府出了四位将军……皆是位高权重……
朝晖院正厅里,碧莲听了二管家的儿子年哥的形容,现学现卖,如此,月如才知道家族已经是名至实归的御赐“第一大世家”,四大家之首。
前前后后几代人,二百年的努力却不敌三年之功,只三年,刘家爬到了最顶峰了。
却在仅仅一年后,迎来毁灭……
她在圣恩寺里孤独无助,不知道谁能回答这一切,因为那时家里的男人们都化作了一堆枯骨……以前来往密切的人家就像躲瘟疫一样怕见到她……
后来的月如就常常想:家族里杰出人物辈出,难道真的就像外边政敌形容的只是一群会打仗的莽夫?打仗是要熟读兵法、阴谋阳谋的,会打仗的人,尤其是会打胜仗的一群人,最后竟是落到那步惨地……
男人们失败了,那些女人们何其无辜,自己却“因祸得福”,何其讽刺。
月如记忆片段(一):
于圣恩寺百雁塔中追忆与反思:
永和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上午晴
今天是祖母的68岁寿辰,不是整寿,皇帝陛下也是要微服来访的,一大早宫中御赐之物就源源不断的摆满整个祥荣院,这份殊荣真是空前绝后了,京城里独一份。
刘家上上下下就没有不骄傲的,连猫猫狗狗恐怕都自觉高一等的,她的斑斓那时就经常仗着她的宠溺连世家小姐们都捉弄的……
她记得那时候斑斓做的过分了,她要教训它,那些小姐们都会拦着,说着斑斓的可爱,后来……
月如记忆片断(二):
于圣恩寺百雁塔中追忆与反思:
永和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中午晴
今天是祖母的寿辰,明天就是她十八岁的生辰,月如并不关心属于自己的生辰宴是否盛大,只是想着未婚夫苏瑾能不能亲自来呢?刚才二门的刘安来说苏家只派了一位管家前来送礼,他并未在其中……
他没来参加祖母的寿辰……
月如想起自己今早就提着的心,惴惴不安的等待与期盼……直至……刘安话落……终于心跳不是那么急了……心中期盼之时的那种甜蜜,此刻全然变成了似吃了黄连的苦涩……
月如使劲的压抑心底的涌起的酸涩与失望,好不容易才没有当着刘安和碧莲的面哭出来,今天是绝对不能掉半滴眼泪的……
月如强迫自己想着:明年春闱苏瑾也是要参加的,他这会子恐怕时间都不够用的,又想起京城与惠安城相距很远的,万一来回奔波病了怎么办?自己怎么能埋怨他呢……
可月如不懂自己怎么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是委屈呢?
一旁的刘安与碧莲都看到了月如只红了眼睛,强忍着没流泪,两人对视一眼就都低下头,他们伺候月如年岁是最久的,自是摸清了主子的脾气,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主子一会就会好了的,再说这事情没法劝,主子一劝就哭,这真要是哭了,一会那才叫好看呢……
祖母的寿辰自是办得盛大而热烈,当然,她也有幸目睹了圣颜,见到了这位三岁就登上皇位的燕景帝。
当时的月如并不知道明年的这个日子对自己来说有多么的黑暗,仅仅一年,从天堂跌落到最深的深渊,地狱也不过如此……
不知道以后自己会又怎样的苦,经历怎样的痛,人是不能预测未来的,起码那时候的月如是这样认为的……
一个可怕的噩梦正在酝酿,正在步步紧逼……只是刘家人都不知道……直至厄运来临……
而那天宴会上年轻的陛下会成为她日日夜夜所诅咒的人……她诅咒大燕的皇帝……在她了解了整个事件的原委之后……
家族里一直能人辈出,不乏理智冷静之人,二堂哥、五堂哥是那么的出类拔萃,有他们在并不至于以后……
一直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着刘家走向无底的深渊,原来一开始刘家就是帝王棋盘上的废子,是年轻的皇帝掌权的垫脚石与磨刀石,不,比之更狠,应该是“卸磨杀驴”里边的那只蠢驴……
那时候陛下对这祖母笑得多真诚,一溜的祝福吉祥话说的那么自然,说的人高兴,听的人高兴,她当时还纳闷为何三叔和二堂哥都说皇帝不苟言笑,在她看来明明是温和风趣的……那宾主尽欢的场景后来想起来才叫讽刺呢。
月如记忆片断(三):
于圣恩寺百雁塔中追忆与反思:
永和十七年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春日赏景…夏日游湖…秋日登高…冬日…漫长的冬日也过了一多半了…新年也过去了……终于春天到了……春闱后的四月初就是成婚之日了……
月如是盼着这一天早早到来的,今年她已经十九岁了,她仅有的几个闺中好友都早已出嫁了,好几次她去赴宴,总觉得背后别人对她指指点点的似的,次数多了,怀疑就变成了肯定……
是的,很多人在她瞧不见的暗地里是讥讽她的……那些话很难听,她在都察院左都御史家就“有幸”听到过……
月如当然是不小心听到的,毕竟以当时刘家在大燕的权势,敢当面给她没脸的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以前她不相信,大家闺秀也会说那么难听的话……
当着面对你温婉柔顺,背地里使劲的搞臭诋毁……
有那么一刻,她想从藏身的假山后面出来的,想要看到她们惊慌失措的脸,看看平日里与自己称姐道妹的她们被抓包后的嘴脸,一定很有意思……
想……最后却没有出去……只是想起左都御史梁家是自己的未婚夫苏瑾的娘舅家……这些说道自己的人中,有未来是要叫自己一声表嫂的……“筝妹妹”“云妹妹”,怕是自己以后再也叫不出来了,她们原来是如此的瞧不起她刘月如的……
那时月如一点也没想到,造成这种尴尬的正是苏瑾,自己是那么乎他的脸面,可是他却不会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一下……从来没有过……这是月如以后才看清的事实……那时的她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
在大燕,女孩子满十五岁就可以嫁人的,像月如这样十九岁还没嫁人的也有很多,但都是些穷门小户的,名门贵族阶层的女儿都是早嫁的,这样子就显得月如不同了。
月如每次都挺直了脊梁装作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后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装得太累了,她后来就不怎么出门了,实在有推脱不过的,每次回来浑身就跟脱了一层皮一样的累,苏瑾大概不知道他随口的一句,“先立业后成家”给自己带来多少难堪……
月如是不会向他说的,她舍不得苏瑾为自己难过,哪怕是半分……
她可以不在意那些异样的眼光,她相信苏瑾的志向…苏瑾的坚持…就像四堂哥说的“真男子当如是”。
春闱过后就会好了吧,看着每次祖母笑着跟周围的人解释,“是老婆子舍不得她,让她二伯跟惠安的苏府说了,我要多留她些日子的,她那未来婆家也是通情达理的……”
每当此,月如就难过的想要大声的哭出来,她想要告诉苏瑾,自己真的不在乎他是否功成还是名就,想到祖母硬气了几十年,临老了,自己却连累了祖母在一众老姐妹前跌份……
月如记得当时她就抛却矜持写过一封信,隐晦的表达了意思,该说的都说了,只是最后也没有收到一点回音,记得那时她就只担心苏瑾是不是恼了她,毕竟闺阁女子这样做太出格了些……
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过对方的不回信其实就是不在意的?月如边想边使劲的拍打起自己的头部,“啪啪……”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很怪异……
月如以为那是两个人的爱恋,最后却告诉她只是她自己的“单相思”,从头至尾是她自己自作多情……多么可笑又可悲的自己……
闺誉是怎么毁掉的?到现在她也不清楚,弄清楚了又怎样?
苏瑾已经娶了新妇,今年孩子也有三岁了吧。
听说当年的婚事是皇帝赐下的,听说是苏瑾去向皇帝求的圣旨,听说大婚是在永和十七年的秋天,听说他们琴瑟和谐,后来又听说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来是两情相悦……
慧思在百雁塔之所见(刘月如篇):
小比丘尼慧思是静空师太新收的徒弟,她来百雁塔三天了,刚来的时候,她就听说了塔里关着一个疯子,被分配到这里的时候,一开始也是很害怕的……
只是她仔细注意三天了,这个疯子白天大多时候是安安静静的望着远处发呆,偶尔自言自语……有时晚上的时候不睡觉跑到最顶层也不知道念念叨叨什么……
只偶尔疯起来的时候才会打自己、撞墙、哭哭笑笑的,一天里也会有几次这样的举动,既然是疯子,有这些举动自然不奇怪,没有这些举动那才叫人觉得奇怪呢,经过短暂的观察,慧思只能说这是一个美丽的疯子……
她有听慧恩说疯子是以前大燕有名的美人,家势也是一等的显赫,因为所犯“不可饶恕”之罪,才被送到这里出家的,其实像这样的罪在大燕沉塘都不过分的,慧思记得慧恩说道这些的时候很是鄙视的样子,她不清楚这鄙视是从何而来…也不懂慧恩口中的不可饶恕之罪是什么意思…她并不关心这些的,只是担心师傅布置的课业,自己还有好些没完成的……慧恩是不管慧思这些的……
师傅不在塔里的时候,慧恩就总是要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一些什么的……因为这里就只有她们两个小丘尼(月如从不与人说话),慧恩是她的师姐,她只得强打起精神听慧恩说,大多的时候她是不懂慧恩在说些什么的,有时候话是听明白了,只是不清楚慧恩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只要自己一露出不懂的样子,慧恩就会嗤笑她,所以大多时候她只是在慧恩说话的间歇表达些“嗯、啊、哦、是的、不是”,证明自己是有在听,她也不是蠢笨不慧之人,听慧恩说的多是外边的是是非非,她就知道慧恩的心是不在这寺院的……
既然不能一心向佛,为什么还要出家呢?既然已经出家,为什么不放下花花世界呢?如果放不下,为什么不还俗呢?慧思满脑子的问号,就觉得慧恩也是她自己口中所说的“有故事的人”……
人人都有故事,她自己也不例外,只是她的故事比起关在塔里的那位小姐就简单的多了,“简单才是福气”,师傅的话果然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