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银月高悬。
于床上盘腿打坐多时的秦倾慢慢睁开了眼,却是满目倦意。
她并未急着动作,而是先于丹田内探查了一番,待发现那股翻涌的真气被压下后,她才终于放心的缓缓呼出一口气,却没料到反牵动胸口一阵闷痛。
秦倾不由叹气,虽勉强压下了乱撞的真气,但她到底是受伤颇重。
她伸手将额际涔涔的冷汗擦了,只觉腹中饥饿难忍,可是这大晚上的又能到哪里去寻吃食?一时无法,只得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连灌了好几口后方才勉强将那饿意压下。
可心中的那股烦躁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几日她原本要去秦永裕那套出生母的线索的,可如今自己这般模样还如何能闯进秦府?
想到自己只是因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一时冲动,结果却遭受如此重伤,秦倾牙都要咬碎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古人诚不欺我也!枉自己上一世学佛多年,竟连基本的平心静气都做不到了。如今,她怕是真的要在这京城与那两只妖孽魔头周旋一番了。
秦倾正暗自叹息,眸光却忽地一凝,而比她的眸子更快的是她的手。
“嗖”,端在手中的茶杯携着劲风朝窗外的一棵树上袭去。
茶杯去势极快,却在靠近树时突然炸裂,只听“啪”的一声,一个黑影从那树上狼狈跌了下来。
那黑影倒也不逃,待身形站稳后,便朝秦倾持剑握拳,木着一张脸道,“还请逍遥公子手下留情!”
皎皎银月下,那人一身黑衣劲装,笔直地立于窗外,五官十分的平淡,神情动作也一如他的外表,寡淡非常。
秦倾边重新为自己倒了杯茶,边淡淡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那人恭敬朝秦倾一礼,回道,“属下无墨,是曦王暗卫,奉主上之命为逍遥公子护法。”
秦倾闻言却是丝毫不领情,冷着一张俏脸干脆拒绝道,“本公子与曦王非亲非故,不敢劳曦王费心,请回吧。”
如此干脆不留情面的拒绝让无墨不由窒了一窒,半晌,他才默默开口道,“属下一定将您的话带到,还请您先用晚膳。”
听他如此说道,秦倾却是皱眉,这大半夜的哪来的晚膳?
正暗自疑惑,便见一群青衣女子推门而入,而她们手上俱是提着一个小食盒。
不过眨眼功夫,那群青衣女子便像变戏法一般在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饭菜。
随后便规矩的退了出去。
而自始至终,未曾有一人抬头看过秦倾一眼。
房门再次被关上。
秦倾眸光复杂地扫了眼桌上的饭菜,这些都是她今日吃过的,整整十五道,一盘不漏。
说实话,如果不是刻意去回忆,连秦倾自己都不甚记得自己到底动了那些菜,可这燕曦城却给全盘记了下来。
姑且不说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如何惊人,只光看这份用心便足够让人心惊肉跳的了。
是的,心惊肉跳。
燕曦城这一番体贴细致的举动乍眼看去好似含了十足的绵绵情意,可秦倾却并不相信这人真的会对自己动情。
燕曦城那样一心只有宏图霸业之人是不会让自己陷入儿女情长的。
因而他如此做法怕是另有所图!
“请逍遥公子先将那碗汤药喝了。”窗外,无墨平淡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倾撇了眼那碗不久前才喝过的汤药,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唇,“曦王的东西,本公子怕是消受不起。”
“请逍遥公子喝药!”无墨却是不为所动。
秦倾沉下脸,“若本公子不喝呢?”
“主上命属下等伺候逍遥公子用膳,若逍遥公子一直不用,属下与另一名暗卫将轮番候着,直到逍遥公子用完膳为止。”无墨面无表情的复述。
看那神情,似乎是真打算与秦倾死磕到底。
秦倾见状差点没将一口银牙咬碎。只是若是平日,她倒是大可将对方制住了再说,可现如今,她不仅内伤颇重,且身子孱弱,此般模样实在是不宜再动用真气武力。
算了,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反正她也饿了,吃就吃吧。秦倾暗自压下心头怒火,如此安慰着自己。
直待她喝完药,用完餐,窗外那木桩子一般的身影才终于离去。
施施然放下筷子的秦倾却是微敛了凤眸。
虽不知燕曦城是何用意,但在这如同监视一般的守卫下,她如何能安心养伤?且她今日又中了凌晔那妖孽的圈套,只怕明日一早,整个京城便会流言四起,她想要安静养伤更是不可能。
看来,得另寻一处暂避一下才是。
秦倾抬头看了眼深蓝的夜幕,沉思的眸中突然闪过一抹亮光,下一刻,房中的白衣突然化作一道虚影,不过眨眼便消失在夜色茫茫中。
那隐在暗处之人本想要追,却哪里还来的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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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寺后院一间禅房中,一白一灰两人对面盘膝而坐,四手相抵,各自闭目,有氤氲烟雾于二人周身环绕升腾。
如此约一炷香后,只见那白衣人忽地一侧头,一口鲜血于其口中喷出。
灰衣人收回掌,细细观察了一番对方的脸色,见确实无碍了,便于榻上下来,行至桌旁坐下。而那白衣人则从怀中掏了块巾帕将嘴角的血迹一一拭了。
油灯明灭,烛火昏黄,两人面目于其下若隐若现,却是秦倾和普觉大师。
“多谢大师为子游疗伤!”秦倾一脸诚挚地抱拳谢道。
之前,她为了彻底甩掉暗中监视她的人,强行运气在京城兜了一圈,待确定当真无人跟着这才一路飞奔来国寺。只是刚跃进国寺后院便是一阵气血翻腾,她险些便栽倒在地。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武功高深的普觉大师,这便有了疗伤一事。
“无妨,”普觉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言罢又颇为奇怪的加了一句,“你武功不凡怎会受如此重伤?”
秦倾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前些日子为救一人伤了身体根本,虽将养了数日,却一直没有彻底好透,因而今日与人交手时才会不敌受伤。”
她说的含糊,普觉却也没细问,只略一颔首,缓缓道,“原来如此,不过,你这内伤颇为不轻,加之身体虚弱,怕是一时半会儿无法痊愈,还需好好静养才是。”
“是,子游唐突造访,便是想来国寺静养些时日,顺便向大师请教些佛理。”秦倾笑道。
“贫僧确实好久不曾与人论佛了,想着当初与子游彻夜煮茶辩佛,心中颇觉怀念。”普觉也是捻须笑了。
秦倾闻言也想到当时的逍遥自在,再一想现在的处境,两厢一对比,一丝苦笑漫上嘴角,“凡尘俗世多纷扰。大师,子游时常在想,当初入朝为官是不是错了?”
普觉睿智的眸光慢慢掠过秦倾颇受困扰的面容,淡淡道,“红尘历劫,乃是所有修道有成之人必经之事,便是释迦摩尼也曾历经尘世苦难,感悟出人世之道,才能坐化成佛。子游佛学不浅,悟道透彻,怎就不明白此中道理?”
“到底是子游修行浅薄了。这其中的道理虽也知道,却到底还是无法遁悟。”秦倾心中有些郁结,却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开的事,便也就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只随口问道,“大师既说红尘历劫乃所有修道有成之人必经之事,那是不是说大师也曾入尘世历劫过?不知所渡何劫?”
她问的随意,普觉却是神情一顿。
秦倾见状顿知自己问错了话,忙出声道歉,“是子游唐突了,还请大师谅解。”
普觉却是深深看了秦倾一眼,嘴唇微动,“是情劫!”
秦倾脸上顿时闪过一抹讶异,她没想到如普觉大师这般的圣人竟也有动情时刻!只是,看普觉大师的样子怕是这情劫并未度过。
想到这,秦倾便识趣的没有再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