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几步路,我走的犹如跋山涉水。步履沉重、呼吸沉重,连带着心情也跟着沉重。怀念已逝的亲人,那份噬骨的疼痛与绝望的无措,我感同身受。可怎么办,即使我们痛得死去活来,时间只能继续朝前走,永远都不可能重来。只是这些话说给四海能有用吗?连我自己都不能说服,又怎能去劝慰别人?
默默站在四海的身后,我一直没有开口的勇气,尽管那孤寂的背影,沧桑的令人心痛,可是苍白的话语说再多,也只能徒增烦恼罢了。时间在静默中慢慢的流逝,四海如一座雕像,纹丝不动。等了半天没有回应 ,猜想此时的他,或许并不希望别人打扰吧?
后退一步,刚想转身离开,四海低沉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丫头,赌五万块,赌你能让我开怀大笑,如何?”
“哎呀,真是遗憾,手头儿没有现货!”我故作惋惜的哀叹,语气轻松而自然。四海闷声笑了,“呵呵,岗子,给丫头五万……”
“等等!”我打断四海的话,“哥,家人之间不需要给钱。”四海的身体怔了一下,就不再吭声了。而我因为自己的话灵机一动,一个不错的想法浮出脑海。转身疾步朝车走去,钻进车里后,我拿起手机,嘀嘀咕咕了半天,才心满意足的挂上,又快速下车走向四海。
“哥,你很幸运,快乐刚刚到货,要不要随我一起去提货?”我笑着提议,一脸神秘。只是四海并没有动,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心情很沮丧。就在我不抱希望的时候,四海站了起来,转身看向我露出慵懒不羁的笑容,“到货了?的确幸运,那就走吧。”
“好,跟我走。”
“呦,丫头,买车了?档次不低啊!”
“要是觉得讽刺我,能让你HAPPY的话,我就舍身取义了。”说着扭头向跟在身后的四海,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四海笑着摇头,一脸的无奈。
上车后,只见那辆很霸气的越野车为了给我让道儿,自动开到人行道上。我立刻义愤填膺的指责,“哥,你哥们儿藐视我的车技。”
“是么?可能他以为是我开车。”
“嗬,这话接的,一点儿都不讽刺。”我的怪声怪气又让四海情不自禁的笑了,充满磁性的声音低沉而浑厚,也让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车开起来后,我瞟了眼坐在身旁闭目养神的四海,再次开口,“哥,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真正的快乐起来吗?四个字——四海为家!”我自问自答。四海虽然没接话,也没睁开眼,但我知道他在咀嚼这四个字。
短暂的停顿后,我又说:“哥,换个身份如何?摘掉大老板的头衔,变成普通的人。你就当个异地来的打工仔吧,我带你感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好!”四海的回答令我会心一笑,心中默念:放心吧!我会让你真正开怀大笑的,可能只是短暂一瞬,那也值了!
驱车行驶在马路上,我并没有直达目的地,而是兜了一圈,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把车掉头开向我要去的地方。身旁的四海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我很感谢他的信任,当然人家也可能是自信,知道我这个小丫头怎么不了他。
几经辗转,终于把车开进一个老小区里。停好车,我招呼四海下车,两人一前一后拐进小胡同,我不解释,四海也不询问。这就是成熟男人令人着迷的地方,沉稳内敛,即使心有疑惑,也不会贸然开口,更不会咄咄逼人。所以,你无须为怎么解释费心,也无须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担心,因为这样的男人最拿手的就是审时度势与随机应变。
走到一家门口停下,我睨视着四海,浅笑不语。而四海也似笑非笑的回视着我,神情淡定而从容,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眸在夜空下显得格外的明亮。
我收回视线,掏出兜里的钥匙打开门,然后冲四海伸出‘请’的手势,四海没有迟疑,很大方的走了进去。
“来了啊,丫儿,这就是你说的朋友吧?”双手沾面的母亲最先从厨房里走出来,面带微笑的看着四海。这时,在屋里的父亲与江荣华也走了出来。
我上前一步,为四海依次介绍:“这是我妈、我爸,还有比我早五分钟出生的不着调的哥哥。”
“嘿!江随心,拆台是吧。你好,我叫江荣华,是在妹妹的欺压中,仍顽强活着的哥哥。唉!做男人难,做哥哥更难,做家有悍妹的哥哥,那简直是难上加难。大哥,同为男人,你能体会到我内心的痛苦吗?”江荣华的耍宝让大家哄堂大笑,父亲敲他脑袋一下,就张罗着四海进屋。
四海笑着点头,又把脸转向我,我了然,忙说:“爸,我这儿还没介绍完呢。跟我一起来的这位,就是电话里提到的朋友。他叫于海,南方人,来这边打工的,现在在一家饭店当门卫。你们就叫他小海得了。”
“叔、婶,来得匆忙都没有准备礼物,失礼了!”四海一脸歉意的看向我的父母,语气恭敬诚恳。果然是场面上的人,很会见啥人说啥话。
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当然不会说客套话 ,听四海这么说,倒显得老两口不好意思了,一个劲儿的说不用 。我赶忙为老两口解围,“行了,咱们进屋吧。”
“对,进屋,外面太冷了,快进屋。”父亲很热情的把四海请进了屋里。
我随母亲走进厨房,“妈,有啥需要我帮忙的?”
“不用,不用,妈都把面条切好了,就等你们来好下面。丫啊,光吃面条,会不会太磕碜了。撂下电话,你爸骑着车子到周围的市场和超市绕了一圈儿,结果都关门收摊了。要不让你哥跟着,你们俩到大超市看看去?”说着母亲就要掏钱,我伸手制止,“不用,就是这么个意思。人家吃过晚饭了。”
“哦,唉!这小伙子长得多好,要个有个,要人有人,就是命苦了点儿。”
我嗯了一声没再搭话,暗讨:四海还命苦?不过,这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看你怎么想了。见没事,我就溜达进屋里。正听父亲问到:“小海呀,你都三十五了,怎么还没结婚啊?”
“家穷,父母双亡,我也没有正式工作,没人愿意跟着。”四海很自然的接下话茬,我听后一个踉跄,差点没撞到门框上。服了,真的,这才是睁眼说瞎话的大师级别。
进屋后,我拍拍正在看电视的江荣华,命令道:“去,把桌子搬屋来。”
“我来搬。”四海起身要求。我摇头,“不用,怎么能让你大寿星干活呢,一会儿尝尝我妈亲手为你做的长寿面,味道赛过顶级大师!”
四海望着我,表情有一瞬间的动容,深邃的眼睛闪了闪才恢复了平静。一句衷心的“谢谢!”,让我颇为欣慰,至少没白费心。
没等多长时间,面条就煮好了。母亲特意为四海盛了满满一中碗,略带歉意的说:“知道的太晚了,也没来得及买肉,放点儿肉比这味道好。”
“嗬,他整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偶尔吃点儿素更有利于健康。”我不以为然的说完,就觉得气氛不对了。抬头面对家人不解的目光以及四海戏谑的眼神,我很淡定的咳嗽了一声,理所当然的解释:“小海哥不是在大饭店工作嘛,一旦客人吃剩下的东西,都给他们。”
“真的吗?那我要去饭店打工。”极为鄙夷的瞥了一眼江荣华,再看看四海僵硬的表情,我很是得意。小样儿,想看我笑话,你也嫩点儿!
虽说这面是特意给四海做的,但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吃,所以我们全家每人都盛了一碗。刚要开动,母亲又说了句“等等”后,急忙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她捧着一盆鸡蛋走了进来,“呵呵,差点忘了,过生日怎么能不吃煮鸡蛋。来来,都吃,吃的人越多越好。小海,给你一个,先别吃,在身上先滚滚。”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
“就这个风俗,滚滚福气来。”
“那我来帮你滚。”自报奋勇的跑到四海身边,拿起鸡蛋在他胳膊上滚了滚。这时母亲又说:“这鸡蛋最好在脑袋上磕破,这样就说明开窍了。”
“居然还有这说法,那可不可以给我换一个臭鸡蛋。”我的要求让母亲哭笑不得,也让我的大腿中了一拳。眯眼瞧着四海,趁他不留神,‘啪’的一下,鸡蛋重重的敲在他的脑门上。接过鸡蛋的四海,咬牙切齿的说了句“谢谢!”
我邀功似地看向母亲,“妈, 我厉害吧,一下磕破。”
“呵呵,在老家,一下磕破说明这人聪明。”
“妈,厉害!要说人是猴变得,那小海哥就是孙悟空变得,猴精,猴精的。”说完众人又笑了,我急忙闪离四海身旁,否则有得吃暗招。
原以为那碗面,四海会吃不了,哪成想他又要了第二碗。靠,真是吃别人吃出汗来,很卖力嘛!不过,我妈做的面就是好吃,有母亲的味道。
“小海呀,听说你家在南方?过年回家吗?”父亲问。
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后,四海故作轻松的回答:“不回,就一个人,哪儿都一样。”一句话让饭桌的气氛有些伤感,我也扑捉到四海眼里一闪而过的悲怆。刚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母亲开口了,“这样吧,小海,你要不嫌弃我们家,就来这里过年吧。他爸不放假,我们也不回老家过年了。”
“对,小海哥,来我们家还热闹。到晚上十二点,咱两就去放‘二踢脚’(一种爆竹),特过瘾!” 家人左一言右一语的热情邀请,让四海从惊诧到感动,表情变化丰富,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我一直没有开口,可整个人就像被白白的、软软的棉花糖包裹着,很温暖、很舒服、很甜蜜,难道这就是幸福的感觉?不过,我还是为家人的单纯与善良担心,面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如此热情,是对我的信任?还是一种本能?如今复杂的社会,他们算是奇葩了,真是一群可爱的人家!感觉到四海的注视,我也投去含笑的眼神,他冲我点点头,邪肆冷峻的表情已不复存在,原来,他也可以笑得这般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