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真正的地狱,用白骨累出的地狱,任何试图挑衅它的人,都将付出万倍的代价,但是,我不怕,因为···········除了死,我已无路可退。
木塔沙原来不叫木塔沙,这里从前是柔然族的居住地,他们拥有美丽的城池,广袤的牧场,清澈的河水从天山上流下,哺育了一代又一代柔然族人,是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他们把都城取名为穆蓝,用柔然语翻译过来,就是“天堂”,然而野心勃勃的突厥王垂涎这一块肥沃美丽的土地,遂率军攻打,安定了多年的柔然族根本无力抵抗,但是他们却有一颗极度骄傲的心,骄傲到扭曲的心,没有人投降,没有人求饶。
当突厥的军队毫不费力攻进城后,还来不及分享胜利的喜悦,却只见满地的尸体,牧场上,皇宫里,街道上,甚至河道里,不分贵贱,不分老弱,所有的柔然族人同时自尽而死,或上吊,或自刎,或自焚,或溺死,就连一家人,都是父母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然后自杀。所有的突厥人都被这惨烈一幕惊呆了,士兵们不由后退瑟缩,即使是历经无数次战场的将军也不由阵阵胆寒,只呐呐的感叹一句——地狱,曾经唯美的天堂成了一块死地,突厥王惊闻此事,叹息一声,遂令退兵。
柔然族以这样一种极端决绝的方式守护了他们的家园,以至于后世当真无人敢踏进这里一步,几百年风沙侵袭,土地沙化,演变成如今的木塔沙大沙漠——地狱之城。
木塔沙大沙漠连接着北秦与魏国,说是东亚大陆的第一大沙漠,一点也不夸张,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只知道从古至今吞噬了无数人的生命,任何试图闯进去的人就再也没有出来,即使早已预见它的恐怖,但当秦烨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凌天骄仍然心惊不已,难怪当她告诉他进沙漠的时候,他会如此惊诧和不可置信。
凌天骄坐在骆驼背上,望着四方茫茫无际的黄沙,火辣辣的太阳,绝望像是毒蛇般从心底丝丝盘旋而起,被她一次次狠狠压下。她以为现代的撒哈拉沙漠已经够大了,够热了,可如今才知道那根本及不上这里的万分之一。漫天的飞沙走石席卷,热烈的阳光似火烧般炙烤全身,不时的还能看到直挺挺的围在一起的骷髅,钉在沙土里,一动不动,狰狞阴森的样子仿佛地狱的守卫,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痛苦的死去,而他们又该怎么办。
身边,眼前,除了烈日便是黄沙,夺来的骆驼上只有仅仅一袋水和极少量的干粮,还有商队的几匹布料。明明知道沙漠里白天是不能行走,只会更快的消耗体力,可是他们却不得不走,因为随时而来的沙暴能瞬间把他们埋进沙里,一个石头或是小小的植物就能形成的沙丘,随风移动,最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向北方去寻找峡谷地带。
秦烨单手控制骆驼,另一只手紧紧搂着凌天骄的腰,护着凌天骄的同时以保证自己虚弱的身子不会突然倒下。他们用布料牢牢裹住全身,但是沙子还是一点一点钻进他们的眼耳口鼻,难受至极,在这气温接近六十度的地面上,凌天骄能清楚的听见,秦烨的呼吸由平静转为炙热急促,由急促转为缓慢,缓慢的让她几乎感受不到,每当这时,她都会慌乱的转过头去,看到他苍白的脸为她挤出一丝安慰的笑意,她才会有一丝短暂的安心。
他们都没有说话,他们根本无力说话,风沙也容不得他们说话。整整一个炎热的上午,他们只喝了一口水,由于极度的干燥让他们唇瓣开裂,喝下去的水里尽是血腥味,那一小口珍贵的水只够他们湿润一下唇角。
天色渐渐暗下来,仿佛是瞬间从赤道穿梭道了北极冰川,温度从极热变到极冷,但风沙逐渐转小了。他们踉跄的从骆驼背上下来,找了一块看起来安稳的地方坐下来,背靠着沙丘,准备休息一个时辰再走,在沙漠里只能在凌晨和傍晚行走,白天休息,但是这显然不适合他们。
黑夜里,即使没有风,却也有一股股寒流浮动,他们相互搂着,用各自的体温取暖,却仍是止不住的瑟瑟发抖。荒漠里寸草不生,根本无法取火,秦烨把凌天骄娇小的身子抱在怀里,紧紧圈着她。忽然,凌天骄闷哼一声,秦烨赶紧松开她,才发现凌天骄整条胳膊都已被血浸湿,他轻轻拉高袖子,凌天骄垂眸,伤口深可见骨,还在不时的溢出鲜血。
秦烨的声音嘶哑干涩:“别动,我给你包扎。”他扯下一块布,微微喘一口气,似乎有些吃力,眼中布满血丝,唯有一丝深藏的毅力苦苦支撑。秦烨将撕下来的布条一圈一圈包扎在伤口上,包扎的万分小心翼翼和仔细。
他抬起头,撞见凌天骄黑亮的双眸,蕴藏着复杂,泫然,心痛,如同一个深深地漩涡将他包围,秦烨有些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了?”
凌天骄赶紧低下头,暗夜之中遮住了那一丝哽咽:“没有,没什么。”
那一刀深可见骨的伤口肆意狰狞着,布条根本就没有包扎上去,凌乱的纠结在短小的胳膊上,看起来滑稽之极,但是她一点都不觉的好笑,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疼,比这伤口还疼,秦烨的身体竟已消耗到如此地步了吗?他的眼睛·········
秦烨低沉咳嗽一阵,问道:“阿凌,可还撑得住?”
凌天骄想告诉他,她撑得住,可是心中一阵阵的难受和喉头的凝噎让她根本不敢开口,只得肯定的点点头。她和秦烨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腹中一股酸水不断向上翻涌,空荡得难受,嘴唇干裂尽失血色,但是不能吃,不能喝,因为干粮只会让自己更快流失水分,死得更快罢了。
凌天骄伸手搂住秦烨,秦烨亦是抱着凌天骄,像是两只孤独的小兽,相互偎依着。
她微微闭上眼睛,心里想着,只要睡一会就好,一会儿就好,她真的,好累·····
靠在秦烨的怀里,凌天骄的神智逐渐迷糊,直到········“阿凌,阿凌,醒醒!”睁开眼,秦烨慌乱的说道:“这里的风太大,沙堆在移动,我们要尽快离开。”
凌天骄听闻,猛地一震,头脑顿时清醒,起身环顾四周,风沙狂啸呜咽,吹得让人睁不开眼,天上没有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漆黑如墨,编制着一张死亡的网。
秦烨苍白的脸逐渐消瘦,虚弱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他们骑上骆驼,迎着风向着北方而行。
直到多年以后,回望今日,凌天骄都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在那样一个没有丝毫先进设备,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人烟,没有指北针,没有希望的沙漠中走出来的。每天连两口水都喝不到,在夜晚才能咬一口干粮,秦烨的伤势快速恶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咳血,甚至晕倒,但他每次还是会拼命的醒过来,凌天骄除了在心中默默祈祷上天让他们快些走出去,别无他法。凌天骄的胳膊开始发炎,疼痛难忍,在风沙中并不能随时都骑着骆驼,特别是在沙丘地段,而秦烨昏迷着,凌天骄唯有用那一只没有受伤的手牵着骆驼,然后整个手掌都被缰绳磨得鲜血淋漓,嗓子嘶哑的说不出话来,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成了哑巴。
迷路是常有的事,就像夜晚没有星星一样,找不到北极星,他们只能凭着直觉寻找哪里是北方,等到太阳出来,才发现自己走错了,于是想法设法走回原来的路线,若是温度达到了七十多度,实在不能走路,就在沙里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把头露出来,等到温度稍微降一点便继续启程。
在这里,白骨成了他们的路标,因为白骨越多的地方,就意味着离沙丘越远。
那是怎样的一段日子啊,若非还有秦烨,若非他们的相互扶持,若非还有那一丝与生俱来的骄傲,若非·····凌天骄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坚持下去。
除了死,她已无路可退。
那么,她还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