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春天挣扎着将要结束,夏天快来了吧。
沈从安正在绣一幅牡丹图,一针一线地戳下去,极其认真和安静,跟以前活泼灵动的她完全不同,好像这些上下翻飞的针线,磨平了她所有的浮躁。
她是要给代氏绣个新的枕套,然后把延参配的一些药装进去,据说能安神平息,让代氏晚上睡得舒服些。当初延参来为代氏瞧病,把完脉后神色凝重。代氏中毒不是一朝一夕,解起来也相当麻烦。要完全康复,还要经过比较长一段时间的调理。
转眼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沈从安带着渐霜她们,陪代氏一直住在福禄庵。二房忙着自己的事,想是现在也没有工夫想着陷害她们,李氏和沈汀晗也不知道代氏是来治病的,乐得家中没有沈从安母女出现。
而山上的日子那么平静安稳,也让沈从安甚至都不愿再回想山下是什么光景。
“二小姐那么风光,凭什么我们大小姐就得躲在山上?她不过是个庶女,我们小姐可是正经的相府嫡女啊!”庵门一阵吱呀,汀兰的声音传来。
“嘘,你小声些。”流霜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弱弱地争辩道:“怎么能说是躲着,小姐是为了给夫人看病啊。”
是汀兰和流霜从山下采买回来了。渐霜眸子一沉,看了沈从安一眼,见她仍旧平静地绣着软绸上的牡丹花,仿若未闻,心里莫名替小姐委屈,便立即打了帘子走出来小声呵斥道:“有没有规矩了,夫人午休呢,还敢在这里叽叽喳喳的!”
两人连忙噤了声,沈从安随即走出来,看着汀兰道:“在外面听了什么了,气成这样?”
“小姐。”两人连忙行礼。
“我是替小姐委屈!”流霜本想拦着她,省得她说了给小姐添堵,岂料还是被汀兰抢了一步:“奴婢跟流霜下山,如今二小姐是出尽了风头,京城里人人都在讨论二小姐二小姐。夸她如何蕙质兰心,虽然是个庶女,却有大家闺秀的贵女风范,又跟梅公子如何般配!大家的眼里只知二小姐,不知大小姐您了!小姐,咱们怎么能还在这山上,光看着二小姐得意?”
沈从安听了却冷笑一声:“你是在替我委屈还是替你委屈?山上的日子过不惯了?渐霜,她要是喜欢出风头,就把她送到二小姐那去,也替我们凑凑热闹!”
汀兰一愣,不敢相信地看着沈从安,大小姐一向疼她,要是往常,必说点软和话安慰她,怎么今个的意思,倒像她别有用心了?
渐霜连忙陪着笑:“汀兰嘴碎不懂事,小姐别跟她一般见识,小心气坏了身子。”
汀兰看着沈从安眼里从未有过的寒光,心下一哆嗦,连忙跪下:“小姐,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只是替小姐不值,奴婢最笨不会说话,您别把我送给二小姐啊!”二小姐现在再风光,能比得上大小姐以后?大小姐才是正经的嫡女啊!汀兰抬头,眼角边挂着泪,却想不通自己今天错在哪。
沈从安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又走进去了。
“渐霜?”汀兰懵懂地看向渐霜。
“小姐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姐了,小姐大了,有自己的考虑,用不着你一个丫鬟操心。”流霜说道。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流霜,也比汀兰这个小蹄子看得明白,整天上蹿下跳的,就是不安生。渐霜想着,又道:
“你但凡是为小姐多想点,也不会犯如今的错了。”渐霜冷冷看着她:“小姐搬进福禄庵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偏偏说成是躲二小姐,这不是在大小姐伤口上撒盐吗!小姐为了夫人的病才搬进庵里,一心照顾,此举至孝,再来也是求个清静。你却还在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糟心事来烦她!”
“我是看不惯二小姐抢了大小姐的风头!我是为小姐想的!”汀兰争辩。
渐霜冷笑:“这么羡慕二小姐,看你相貌、名儿跟二小姐都挺合衬的,不如求了小姐,下山跟她做一对姐妹好了!”
沈从安继续绣着枕套。
“从安。”
沈从安连忙走进屏风后头:“娘,把你吵醒了?”
“是我贪睡了。”代氏笑一声,最近她感觉越来越贪睡,就好像疲劳了很久,一下子要全部补上一样。不过每次睡醒,精神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汀兰那丫头在外面咋呼什么呢?”
沈从安的三个大丫头,渐霜为人沉稳可靠有谋略,遇事能给她出出主意;流霜为人忠厚寡言,做事细致,适合照顾渐霜起居;而汀兰,是三个丫头中最漂亮的一个,心气也高,有点小聪明,整天叽叽喳喳的。
代氏当年买了她,纯粹是给沈从安解闷的多,这丫头很有些小主意,因此很得从安的喜欢。更奇妙的是,她的眉眼处很像相府的二姑娘,沈汀晗。因此,沈从安当年才给她取了个汀字,以示不同。
前世的沈从安天真得可笑,只是觉得新买的丫头有些像自己的妹妹,便格外新奇。哪里想到沈汀晗心里恨透了这些话:分明是这个嫡出的姐姐心里瞧不上她,就故意拿一个身份低贱的小丫头折辱自己!不就是身份上矮了别人一截,别的她哪里比不上中看不中用的沈从安!
更可恨的是汀兰这个丫头从不知收敛,一直很得意自己长得像二小姐,为了展示大小姐多疼她,逢人便说这个典故,而相府的那些下人也是一个劲地巴结着她,私下里奉承她是府里的“三小姐”。
这件事深深地扎根在沈汀晗的心里,使她对沈从安的恨更深了几分。当她成了梅府的主母后,不仅很快让梅仕诚收了汀兰做通房,还在沈从安有孕后,将汀兰抬成了姨娘。
沈从安焉能不气:自己堂堂相府的嫡女,成了跟自己丫鬟一样身份的人!
沈汀晗甚至还带着她们两个出席各种宴会,逢着有人故意指着汀兰说:“这是你那个姐姐吧?”然后又转头上下看看沈从安:“小小一个丫鬟凭着下三滥的狐媚劲也登堂入室,夫人,这京城恐怕也只有您有这份心胸了。”
每每这个时候,沈汀晗就掩嘴一笑道:“夫人说笑了,狐媚劲的才是我姐姐,另一个啊,之前不过是我长姐的丫鬟,不过两人亲如姐妹,如今便真是姐妹了。”
她这样被羞辱,而汀兰却不顾昔日主仆之情,不顾她曾经对她多么好,一次次地舔着脸迎合沈汀晗。沈汀晗是什么人?沈从安那时早已了解,她是最睚眦必报的小人,汀晗和她长得像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只是开始还有点利用价值罢了,所以在沈从安死后,汀兰的下场必定是凄惨的。
她不可怜汀兰,也不可怜自己,当年那个地步,不过都是咎由自取!
只是多年来肉体和精神饱受摧残的痛苦,她每时每刻都没有忘记!
“从安——从安——”
沈从安背过去,调整了自己的心情片刻,又重新转过来,咧嘴看向代氏:“娘——”
“你怎么了?”代氏担忧地看向她。这孩子最近爱发呆,眉眼处总是无尽的落寞和恨意,要不然就是坐着好好的突然就流泪了。难道外面传言自己的女儿喜欢庶妹的未婚夫婿这件事是真的?
“娘,我没事。不过是做针线时间长了,眼睛有些疼罢了。”
“从安,沈汀晗的婚事…”
“娘,您就别操心她的事了。还是好好的养病要紧,总是想来想去,对身体不好。”沈从安笑着说。
宋国人嫁娶,要“合六礼”。如今,梅仕诚和沈汀晗的婚事,已经进行到“纳征”一项了吧。
纳征,就是梅家要将聘礼送到相府。所以,这个时候,相府一定很热闹。更因为是皇上赐婚的缘故,如今很多京城内豪门贵族的聚会,想必不少会邀上沈汀晗,她一定备受瞩目,出尽了风头吧?小小一个庶女,竟有如此福气,也难怪流霜和汀兰下山会听到那些。
“娘不操心,娘一定尽快好起来。”代氏笑着刮刮她的鼻子:“从安——”
“嗯?”
“等咱们下了山,娘就赶紧为你选个好夫婿。”
沈从安无奈地笑笑:“娘,我还小,这种事情不急。我还想多在家陪陪娘呢!”
“这怎么行!”代氏表情严肃起来:“怎么能让庶女赶在你这个嫡长女前头?”
“那也不能急啊,不然反而显得我跟一个庶女抢风头了。”沈从安撒娇安慰道:“不过一个新科状元而已,女儿压根不放在眼里。娘,你要慢慢给女儿挑,一定要挑个最好最好的!”
代氏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了,眸子里说不出的宠溺:等着,这个世界上,要很出色很出色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我们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