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易澜的大名,在长安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与其说此人是个公正严明的,不若说他是个只知律法不懂变通的死脑筋。他任大理寺卿其间,但凡犯到他手上的,管你是平民百姓还是皇子宗室,他都定要按律处置,谁的账的不会买。就算那犯罪的后台强硬,或者是求到了陛下的面前,陛下想要松松手,徇私枉法一次,他都傲然挺立在朝堂上,与陛下据理力争,丝毫面子不给,数次气得陛下欲将他推至午门斩首示众,却屡屡放过,还次次退让,任由他将人治罪。却又常常有传言说,陛下将他叫道御书房里,破口大骂,扬言要治他死罪。然而传言总归是传言,他到如今都还好好儿的活着,依然天天寻摸着机会,就去抓人的小辫子。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皇帝陛下到底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对他既不亲近,也不远离的。任由他如此作为的在那大理寺卿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二十多年来,不擢升也不贬斥,反正就是没有挪动过一下。
简直让长安城人的下巴惊跌了一地。
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余丞相就曾多次因为其弟的事情与他争辩,却是次次战败而归,一扫其辩遍天下无敌手的状元盛名。这些事情可是曾经风靡了许久,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将事情改编了之后说出来娱乐大众,当然这故事里的大理寺卿是个公正严明的青天,丞相是个护短却守法尊礼的苦逼兄长,只有那时常惹祸的弟弟,是个人人喊打的无耻纨绔。
当然,说这么多,其实就是要表明一个事实,那就是今儿个这事情若是落在了易澜手里,那怕是没有丝毫讲情面的可能了。
余定贤的面色此时才彻底的沉了下去,面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道:“按理来说,此事应该交由刑部查证,大理寺……”
不等他说完,太子妃就出言打断了他,道:“丞相大人一向懂得变通,既然言道唐律有云,亲友案件应该规避,那刑部尚书自来以丞相大人子侄自居,大人也从未驳斥过,还多次称其贤侄,那此时他也属规避之列,况且此案已经证据确凿根本无需刑部查明,交由大理寺直接审理方是最好不过的了。余夫人,你说我说的对吗?”说着,笑眯眯的转向柳氏,问道。
柳氏躬身行了个礼,丝毫不顾余定贤看过来的目光,垂下头,轻声的说:“娘娘所言,自然是正确的。”
“柳氏……”老太太尖声叫道,正要破口大骂,可那个向来柔弱温驯的女人却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的看了过来,那目光里竟满含着厉色,骇得她张开嘴,却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老太太。”太子妃张涵玉回首望向老太太,沉着声叫了一句,待那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老太太怀着希冀的目光朝她望来,她才接着说道:“老太太,本宫尊称你一声老太太,是看在丞相大人为国劳心劳力的份上,可你也得记住,在本宫面前,你不过是一个一品老夫人而已,本宫问话的时候,何时轮得到你在此大呼小叫的?”那语气中,竟是丝毫也不掩饰的傲慢和鄙视。
“娘娘……”余定贤是个孝子,在心爱的孙女儿被侮辱之后,只不过挣扎了一会儿,就站在了母亲一边,想着顺从自己老母帮助凶手逃脱责任的他,怎么容忍得了自己的母亲被人当着自己的面如此训斥。立马就不干了,将之前的恭敬完全甩开,长身而立,挡在她的面前,“请太子妃娘娘自重,此地是余府,此处也是我母亲所居的宅院,太子妃娘娘本是客,却如此欺主,是当我余家好欺吗?”
太子妃被他这话噎的一哽,她虽讨厌余老太太这种心偏得如此明显的人,没有忍住对她发了脾气,可到底是在人家家里,她这话也确实有些失礼了。
“余丞相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子妃娘娘乃是未来的国母,这整个大唐的地界上,她在哪里不是主?倒是余丞相以主自居,莫非竟有谋朝篡位之意?”坐在太子妃下手的晋王妃放下手中一直捧着的茶盏,捻起腰间的绣帕,擦了擦唇上本不存在的水渍,才抬起头来,看着余定贤,慢条斯理的说。
那语气平淡的仿佛是在跟人讨论天气,可那话语却让余定贤顿时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额角处忍不住的冒出一股冷汗。好一会儿过后才反应过来,俯身在地不停的磕头,悲戚道:“老臣冤枉,实是天大的冤枉啊!老臣为官数十年,得陛下看重升任丞相之位,辅佐陛下八年,日日矜矜业业,如今太子妃与晋王妃却要给臣定下此等逆天大罪,实是要叫老臣……”
他如此,仿佛真的有人要给他治一个谋逆大罪了一般。让在场的夫人们都不由皱了眉头,连太子妃都有些面怯,本来咄咄逼人的语气也稍平和了些:“丞相大人不必如此,我这二弟妹素来喜欢语出惊人的,本宫也相信丞相大人对父皇是忠心耿耿的。”又对晋王妃季氏嗔了一句:“二弟妹,还不给丞相大人道歉,你这话可真把丞相大人给吓着了。”
晋王妃一张不施粉黛却依然艳色逼人的脸上露出个茫然的神色,见太子妃不停的眨眼,才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小声的道:“丞相大人别怪,我不该随便说实话的。”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太子妃的表情有些僵硬,却还能维持着有礼的微笑,看来是经常被晋王妃的语出惊人给训练了出来了。只可怜余定贤半爬起身,又跌倒在地,无比狼狈。可碍于对方的地位和心中藏着的鬼魅,他竟是不能出言反驳,那难看的面色着实让一边旁观的锦绣解气。
只是这个时候的人,竟是都当那晋王妃是个口不择言的绝色天然呆,还私底下取笑与她。却不知有时候,这种毫不掩饰的人正是对人了解最深的。
这时先不提此事,在这福熙堂中,因为晋王妃两句话闹出的这个笑话,彻底的破坏了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不知道余丞相到底是如何想通了,当太子妃再次提出请大理寺卿审理叔祖侵犯侄孙女一案时,他竟是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也不管余老太太的寻死觅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