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银盘似的月亮渐渐升高,悬挂在空中,迷人的月色将整个的世界染成了银灰色。长安城普宁坊的余府里灯火通明,与月色交相辉映,映得天空都泛出一股朦胧的迷离之色。
余府二门门房中,一个穿着灰黑色半旧棉布褙子,大概五十来岁的老婆子一边嗑着南瓜子儿,一边对旁边的另一个老婆子叨叨,“二小姐明明已经断气了,大太太却非说她还有救,还让三爷连夜去求那石大夫,连宫中的御医都说无救了,那个游方郎中哪里就能救得回二小姐了!”
另一个年纪显得更大一些的老婆子端起温在炉子上的黄酒喝了一口,长长嘘了口气,往门口瞅了一眼,接口道:“就是啊!况且二小姐已经失了贞,就算救活了,将来长大了也没有人愿意娶她的,活着也是多余的,而且二老爷被大理寺给抓走了,估计是凶多吉少,老太太放在心尖子上的人,要就这么去了,二小姐以后的日子更是难过咯!”
老婆子又剥了颗炒的喷香的瓜子儿丢到嘴里,支起脑袋往屋外探了探,露出个微带着嘲讽之色的笑容,道:“齐老姐姐,你说这同一个娘抬里出来的,怎么区别就这么大呢!相爷才高八斗,温文尔雅,对夫人也是一往情深的,怎么二老爷就一副不学无术,风流浪荡的样子。往日里青楼楚馆的跑,家里的丫头也被摸了不少也就罢了,如今竟是对着家里的侄孙女儿出手了,实在是……”
“咄!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知道……”那被称为齐老姐姐的老婆子露出个鄙夷的眼神,一副我知道你不知道的秘密的得意神情,却只露了一点口风就住了嘴,只一心去剥那瓜子壳,再不说下去了。
老婆子见有秘辛可听,她又三缄其口了,哪里肯依,将手中的一把南瓜子扔在桌子上,抓住那齐老婆子的袖子,满面的祈求,急切的问道:“老姐姐你知道什么,说与妹妹我听听!”
齐老婆子轻轻撸开她的手,叹了口气:“王妹妹,不是姐姐我不说与你听,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老婆子我可就死路一条了。”
姓王的老婆子见她一副认真的样子,有些惊恐睁大眼睛,问道:“真有这么严重?”
“妹妹,有时候,无知,是福啊!”
王老婆子还想再问下去,却听得二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渐次靠近,只一会儿就传来了喊门的声音,听那声音正是相爷身边的长随余坚,齐老婆子给了王老婆子一个眼色,踮起脚尖就跑了过去,一边还朝外面回话。那王老婆子立刻手脚麻利的将炉子上温着的酒壶和着桌上的酒盅并南瓜子,一股脑的塞进了床柜子里,又推开了屋后的窗子,用脚将地上的瓜子壳往桌子下拨了拨,这才出了房门,帮着齐老婆子将二门拉开了。
门外,一个慈眉善目的白眉老和尚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手中不停的拨弄着发出幽光的紫檀木念珠,嘴里还不停的念念有词,正是报国寺主持慈济大师。丞相余定贤却站在稍靠后的位置,一脸的恭敬之色,闻得两个老婆子身上浓重的酒气,锐利的目光顿时扫了过去。
两个吓得老婆子忙垂下头,往后靠了靠,努力让自己淹没到夜色中。
不待余定贤开口,慈济已经抬腿朝里走去,脚步匆匆仿若有什么急事一般,与他和缓的表情形成强烈的对比。余定贤也丝毫没有内院被外人闯入的自觉,看了那两个守门的老婆子一眼,又朝余坚点了点头,见他快步绕过园子跑了进去,才赶上几步,跟在慈济的身后往里走去。
穿过园子,绕过高高的假山,就是通往和悦轩的抄手游廊,到了这里,慈济才后知后觉的停了脚步,朝余定贤点了点头道:“阿弥陀佛,余施主请先行入内通报。”纵然是出家人,直接进入相府女主人的院子还是有些失礼,若不是事急从权,他定然不会随意进入别人家的后院的。
余定贤却丝毫不在意,双手合什恭敬的回了一礼,才道:“大师乃方外之人,不必过多避讳,方才余某已经着人先行告知了贱内,想必她已是准备妥当了,大师请!”
“既如此,老衲便失礼了!”慈济此来本就突然,深夜到访已是失礼,闯入内院更是往日从未干过的事情,如今既已经到了此处,不将那突降的璇玑解开,他是无法安心的。
和悦轩里,柳氏得知了报国寺主持夤夜来访,要见一见锦绣这孩子,顿时一喜。慈济大师一手回春之术,救治过不少的病人,然而他从来只医治有缘人,其余人等纵然相求,他也不会出手。况且报国寺位于皇城内,寻常人等又哪里寻得到他。因而她方才即使想过,却不敢去相请,如今慈济大师自动上门,让差不多快要绝望的她如何不惊喜莫名。慌忙着人为她收拾了一番,亲自到门口候迎。
二门到和悦轩的距离本就不算太远,她才出了门候在院门口,就见到一路灯笼靠近,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慈济大师。
柳氏连忙迎了上去,双手合什,不待他站定,便深深的作揖,泣道:“大师慈悲,救我孙儿一命吧!”
“阿弥陀佛,檀越请起,老衲正是为这孩子而来,自然会不遗余力的。”慈济念着佛号,左手虚扶了一下,温和的回道。
柳氏闻言,才放下心来,亲自在前方引路,“大师这边请。”这期间,竟是连眼角的余光都丝毫未曾投放在余定贤身上,让余定贤平和的面色顿时沉了下去,叹了口气,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他十分明了自己的妻子对这个孙女儿的期望和疼爱,从小小的一点点大手把手的养大,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而锦绣,小小孩童,已经名声鹊起,有了小才女之称,实在叫人欣慰。自己虽不太注意后宅之事,也对这个初生之际就为余府带来无数好运的孩子颇为喜爱。然而谁料到如今却会发生此等事情,自己却要顾忌着母亲的感受,要为了弟弟而奔走,叫她怎么能够不怨不恨?
如今这孩子更是昏迷不醒,生死不知,有心叫她就此去了,也好过让她活下来丢了余府的脸,却不料慈济大师竟亲自上门来,言道若她去了,余家气运必衰。自己手中的事情正到了关键时刻,本就因为今夜的事情出了些变故,哪里能容得了再生意外。只盼着慈济大师能够妙手回春,将她救回才好。
慈济大师为锦绣把脉诊断了一番,眉头便深深的皱了起来,思虑了半晌,才开口道:“老衲要为小施主施治,各位施主都请回避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