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宫销金盛宴。
风作手,雨为香,木成器,天地四像皆合,原被视为极度不祥险些危及一城之主地位的魂泣桐木,经由一名红衣少女之手从此闻名天下,还有了个十分动听的名字——九宵凤引。
有人比之以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万物皆有灵,连通了灵的木头都知道遇人发声为自己找到识音伯乐。可现实却更多世人稠而知音稀,意兴聊聊,引调叹之,何谓吾之知音?
有人毒骂:“红衣妖女如此丑陋不堪入目,又借祠堂魂泣不祥死木出名!必是那只心诡异性阴毒的花宫金蝎故弄玄虚,借以戏弄天下风雅之人!还九宵凤引!哈,是浅薄还是无知,不知九宵系列是雷琴专用么?一块器形未成的烂木头,竟敢叫板九宵圣琴么!”
世态种种,无以言尽。
再说商者闻利则敏,当晚缈音上岸一番陈情后,当场就有人表态愿出千金之数求购这块老梁桐木。连城主肖福都急上前两步,一脸后悔相想将木头夺回。
帝子却旋住那红衣少女肩膀,一下子连人带同木头护入怀内。
那少女身形尚未长成,身形瘦小得一下子被帝娑华盖得没了痕迹。
众人心痒难禁。
帝娑华悠悠然双手将合,华衣广袖下不知是在护人还是在护宝,“上天赐佑,花宫今有幸得到奇宝!”低头看了看怀中物,唇角扬起诡异笑容,“今日得遇此奇观,方知世间万物概不能以外形而论之。其通性至灵,足以成大器,不过可惜还是一块原物!”
扫视众人,凤目烁辉,极缓慢开口,“物尽其用,器之光辉,一切都将归于花宫。若要一观,还请三个月后再度光临花宫!”
语毕携人带物步往殿中灯影深处。
众人目瞪口呆。
帝娑华刚才那番怎么听来怎么古怪的言论是在当众宣告所有权么?!
有人眦睚而笑。物与器,花宫主人真正在意的,是人?是物?还是两者皆得?!大摇其首,依帝子往昔,八成是第三个答案!可眼观这个名唤小丑的红衣女子,表面极尽客套尊敬,但细品其言行,完全就是一副野马向于原的未带嚼子的狂野性子!
销金殿内,本该是华宴散席宾客离去之时,然偌大殿宇却无一人肯离开。众人引颈翘首,推荐出一个相貌堂正男子向帝子请愿,“桐木凤引,奇事难遇。鬼神之说难以心服,我等尚有迷题不解,可否一一解来?”
帝子低头,双臂放松。
缈音抱着木头灰头盖脸从他怀中趄趔滚出,一直连退三步,方狮口逃生般紧喘着气息苍白着面孔瞪了帝娑华一眼。
帝子举杯自饮,浑不以为然状,“将凤引收起。”
立刻就有侍人前来夺木。缈音挣扎数下,这块木头可是绝难遇到的制作古琴的绝佳良木。如今机缘巧合被她发现,眼睁睁交舍出去,便如同被割去心头肉般目露痛色。
与她同个反应的,自然还有那拥木不识的城主肖福。不过肖福来此之前,就与帝娑华达成共诺,破除魂泣失德的说法后,木头就会归花宫所有。
缈音立于人群中央,向着肖福恭敬一礼,“所谓的祠泣灾厄已解。城主可否为小丑一展笑颜?”
众目睽睽,肖福不得不将面瘫脸挤了数下,好不容易才露出个僵硬至极的笑容。如果早知道这块木头非但不是不祥物,还大器勘用,他何必来此花宫!掌上位而重人心,今日之后,老梁桐木——凤引之名必然大盛天下。如果以其制成古琴,盛名而拥,想必能替他争取到不少风雅文士的拥泵。
缈音一笑,再掏出共诺书向帝子挥了挥,“一笑之诺已达成,还望宫主守约。”
帝子笑而不应。
缈音还得一一为众人解答谜团。
之一,为何事前要以炉火烤之,还要以毛巾重重包裹?
缈音再令取来两块木炭,笑向肖福,“城主大人可否忆起凤引梁木在祠堂重建后的位置朝向?”
肖福想了想,摸着下巴道:“因为风水原因,是迎东向西。”
缈音如同早有所料,“东升西落,皆迎太阳。月前又值夏季,太阳灼晒生温,木头本身就会膨胀。”亦如先前,将一块木炭裹了毛巾烤之,另一块则直接受之炉火。
受热后的两块木炭盛前当众,有侍者以专量长度的软尺比之,分别报上火烤前后的尺寸。果然火烤后多出数寸。
众人惊而议之,有人又问:“那这两块受热又有什么差别?”
缈音走到众人席前取为荔枝保鲜的冰水,对两块热气未散的木炭迎头浇下,“请细看,差别就在这里了!”
热力作用下,哧地滋响,水汽散开,众人凝目看去,之前毛巾裹着的完好无损,而直接火烤的那块已经裂成数个小块。缈音挽袖比言,“外表裹物是为使受热均匀,避免急速降温后龟裂。凤引其木更为贵重,我自然要小心十分。”
之二,为何要奉着木头入水,还要等候天气变化?
有人不等缈音释言开始自行理解,“这块木头悬于死人头上百年,吸收阴气月华无数,想必成了器妖故而能作凤鸣。”
缈音淡笑,“世间无鬼,只有人心。器物有灵,却并非妖。”
众人摇头表示不解。
缈音再望向肖福,“敢问城主,每次魂泣,是否都是恰缝下雨阴冷的天气?”
肖福回忆状想了想,“大抵如此!”
“那就好!”缈音转身纤纤走向帝娑华,近到一步距离,径自伸手向帝子发间取去,“小丑抖胆向宫主借上一物。”
她取物自回。帝子持杯的手僵硬无比,在她背后微眯凤眸。花宫侍者亦是一副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极纠结怪异表情。
不知为何,那丑陋红衣少女一本正经表情从主上发间取物的动作神态,竟让他们一致产生“宫主风华绝代有女当众挑戏”的想法来!
宾客们却是大胆得多,有人已经忍俊不住当场笑出声来!
他们平时多往来花街酒肆,醉酒之时常作风流韵事。其间最经典之一,就是以手戏美人如云鬓发或朱红小口。这些私密举动,外人谓之“调戏”或“挑逗”,自己则常常雅称为“意趣”或“风流”。
花宫金蝎,引领当世商道的人物,却被这少女当众调戏,人群中不乏往日大受帝子压制者,看对手被当众调弄,如何能够不借机大肆开心!
反正各种用心之下,初时星零笑声最后竟变成哄堂大笑。
没人敢去看帝子神色。
缈音所取之物,乃是一根中空的极细纂发用铜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