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运转发出来的噪声与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挠人清梦。
“龚俊!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敢围着鸡圈?还不快领着弟弟妹妹一边玩去,要不是恩(我)忙着脱稻,看恩(我)不收拾你!”
“晓得了,晓得了,老妈。”
“雪芳,对不住啊,都怪我家俊子,吓到你家龚宝了。”
“呵呵,大嫂,没事,不怪小俊,女孩子家胆小,龚宝睡一觉就好了。”
“大嫂,别担心,有奶奶在,再大的事都不是事,对吧,三嫂?”
“阿珍,小声点,妈听不惯我们说这些。”
“快别聊了,咱们加把劲,争取天黑前把稻子全部脱了。”
“好嘞。”
龚宝是被吵醒的。
她觉得这些声音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些声音来自于她的至亲,陌生的是这些声音为何如此年轻,明明……明明就是她小时候发生的那一幕!
三岁那年,她被堂哥拉着去鸡圈看蛇吞老鼠,难后她被吓晕了,彼时大人们都在家门口的场地上农忙,看到她吓晕,纷纷乱成一团,事后她醒来,堂哥龚俊被大伯母罚面壁思过,还是自己的妈妈做了说客才免去龚俊一顿熊揍。
龚宝委实觉得荒唐,她一定是做梦,对的,就是在做梦。
然而机器转动的声音一直不能消停,还伴随着稻谷被脱的摩擦嗡嗡声,龚宝即使再鸵鸟,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她挣开眼睛,看到入目眼帘的家具,思维反应不过来,一下子愣在那里。
她所在的床铺对面是门,门后面挂着挂历,她视线还没有好到能够看清挂历上的数字,但是这不影响判断眼下诡异的情况。
木门左边是墙,右边是高矮组合的衣柜,柜门上还贴着贴画,画上是古代装扮的人,龚宝看着那张看不清楚的贴画,潜意识里就冒出了《射雕英雄传》,甚至脑海里自动回放电视剧情节。
龚宝坐直了身体,甩了甩脑袋,目光继续向右移动,衣柜旁边是老式的黑白电视机,屏幕很小,灰白色的界面。电视机前面有几盒录像带,那种在她看来已经成为古董的长方体形状的录像带,每次使用前都得用手柄摇一下。
绿色花纹的地板革、长城牌电风扇、磁带式的音响、红色的木梳、椭圆形的雪花膏……
龚宝每看见房里的一样东西,都不得不震撼一下,这都是老古董啊!
最后她把视线停留在房顶,白色的房顶中间挂着一个白炽灯,灯下有一根长长的粗线悬挂着,她直觉靠向床头,伸出右手摸向那个白色的开关,“啪”地一声,灯亮了。
白炽灯的光线在白天里显得很弱。
龚宝吓得立即松了手,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现在应该是……她伸出双手摆到眼前,很好,很强大,这是一双幼龄儿童的手,洁白、软弱无骨。
龚宝掀开被子,看到同样小巧玲珑的脚时,她笑了,开心地笑了。
她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农村,回到了龚家的老房子里,回到了二十世纪。
这世界太匪夷所思!
龚宝努力稳住心神,颤抖着身体,挪到床边,开始穿鞋。
布鞋。
没错,就是布鞋,老式的人工鞋底布鞋,白色的鞋底,黑色的鞋面,但凡农村里,农妇们每人一双,务农时穿。
这双合脚的布鞋是龚奶奶做的,龚家这个大家族里除了她的妈妈不会纳鞋底外,其余妇女皆会。
龚宝穿着布鞋来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自己赫然就是她三岁的时候!
类似于鹅蛋的脸型,乌黑发亮的双眸,披肩的黑发,笑的时候嘴边浅浅的酒窝——她可爱又美丽的小时候啊!
别问她为什么能够记得三岁时候的模样,其一是她有小时候的照片,其二她被吓晕就是在她三岁的时候。
“哈哈。”
龚宝抑制不住傻笑出声,她的小时候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要说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应该是少年和青年时期,为什么她却认为是在她的小时候呢?因为她小时候既漂亮又可爱,而且既不胖也不瘦,人见人爱,一点都不像农村里的孩子,气质非常出众。
至于她的青春期,哎,不提也罢。
龚宝兴奋地对着镜子手舞足蹈,做着各种俏皮可爱的动作。
老天爷真是给力,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回到了她最可爱最好看的小时候,而不是变成胖子的初中!
龚宝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二十几岁的妈妈了,她立即打开连接阳台的木门,趴到栏杆上,看着外面的情景,激动地说不上话来。
大青山矗立在天边,虽然海拔不高,但是给了她整个童年回忆。再看山脚下错落有致的红瓦房子,近处已经收割的稻田,田间小陌上来回挑担的乡民;楼下用烟灰铺成的场地上,大人们在脱稻子,龚俊领着一群孩子在大树下逗狗玩。
啊,这是她的家乡,这是污染少,河水清澈的一九九零年!
龚宝看着六个穿着不同颜色衬衫的妇女们围在脱粒机边上,她们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大捆稻谷,在辛勤地劳作,其中穿着淡粉色衣服的齐耳短发女子正是她的妈妈。
刘雪芳。
二十五岁的刘雪芳。
二十五岁,身材苗条,容颜正值大盛的刘雪芳。
龚宝两眼情不自禁瞪大,笑着向她的妈妈大声喊叫,“妈妈,妈妈。”
刘雪芳刚好正对着屋子,她听到声音,抬头看向阳台,发现女儿正以一种从未见过的神态看着她,眼神晶亮,似是怀念。
龚宝怎么了?怎么好像好久没有看到自己的模样?莫不是吓傻了?
刘雪芳摇了摇头,撇去脑海里奇怪的想法,女儿才三岁啊,再说婆婆之前给小宝叫过魂,已经没事了,她瞎想些什么呢。
刘雪芳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微笑地看着龚宝:“小宝醒了啊,饿的话就下楼自己找东西吃。”
曹慧芬看到龚宝没事,心里消停了不少,她打趣地看着龚宝,“这孩子怎么像是没见过妈妈似的?莫不是睡晕乎了?”
龚爱珍笑嘻嘻地看着曹慧芬,“哈哈,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三哥三嫂最疼爱龚宝了,小宝可是到现在都还喜欢喝三嫂的乳汁啊。”
曹慧芬比刘雪芳大一轮,听到小姑子的打趣也跟着笑了,龚爱珍说的其实不是喝,但是大伙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小孩子断奶不成功,对自己的专属非常在意。
刘雪芳倒不怕小姑子,她腾出一只手,点了点龚爱珍的脑门,笑骂道,“你这未嫁人的女娃尽说些胡话,看将来谁敢娶你?”
龚爱珍相貌虽然没有龚国华好看,但是因为年轻,自有一番青春盎然的模样,她头一偏,笑得像朵花,“不怕,大不了让哥哥们养我!”
“行,你要是不怕别人说你是老姑娘,我们肯定养你。”
龚宝不理会大人们的打趣,从阳台退回室内,她两眼放光地看着屋里的摆设,念念不舍地一一摩挲白瓷茶缸、磁带式的音响,雪花膏和红色的梳子。
这种红颜色的塑料发梳极为好用,比后世的五花八门的梳子实用多了,梳头发不疼且一次性到位,而且又结实耐用,可惜后来怎么也买不到了。
龚宝重新梳头发,扎成马尾,她坐在可以翻起来当床的布艺沙发上,摩挲着坐垫,心里百感交集,这款沙发陪着她直到他们一家搬到县城里,即使那个时候,每年寒假回来,她也会和堂姐们一起睡在上面。
龚宝兴奋地在沙发上滚了几圈,突然潸然泪下,她光顾着兴奋了,却差点忘了她重生的原因。
她是寿终正寝的。
临走前,孩子们围在她的床边,依依不舍地喊着她‘妈妈’,她的丈夫早她几年就走了,所以她的晚年生活很是平淡安逸,临走前唯一不舍的就是孩子们,希望他们过得幸福,希望他们不要太难过,即使她的婚姻很平淡,和老伴时常怄气斗嘴,爱情和激情早已消耗,但是她对于自己的孩子,却疼爱无比。
上一世,她很普通,芸芸众生中一员,小时候可爱,五年级暑假开始发胖,之后就再也没有瘦过,后来又近视眼,以至于好好的一个女娃毁了,那是一个看脸的世界,所以她的生活很平淡,毕业工作,相亲结婚,平淡无奇。
她临终之际,心里想着人这一生也就这样,经历生老病死,要是再给她一次机会,不知道是不是和现在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活得更精彩更潇洒一点。
想到这里,龚宝用手背擦掉眼泪,或许是老天爷怜惜她,或许是她上一世经常做善事,总之,她重生了,回到了一切都可以挽回的小时候。
这一世,她想过得更好,更出色。
如果可以,她想要避免好多错事的发生;如果可以,她想要帮助妈妈斗坏人,在中年时期保持身材;如果可以,她想要自然发展的爱情,而不是相亲结婚;如果可以,她不想遇见上一世的丈夫,但是也希望他过得好。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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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舍回来了,嗯,10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