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叶卿微微低下头，态度恭谨，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些像绑架犯一样凶悍不讲理的便衣军人的幕后竟是这尊大佛，她名义上的外公，华夏仅剩的几位老上将之一，当她查到杨老爷子身份时，除了惊异，还有几分理所当然。
杨老爷子细细打量着叶卿，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什么人。
明明旁边就有椅子，老人却不愿意坐下去，站着，不依靠墙，也不依靠拐杖，犹如一棵枯老的松树，虽行将枯朽，却隐隐给人一种巍峨的压迫。
叶卿垂手站着，不卑不亢，身姿笔直。
“坐。”杨老爷子心中很是满意，面上却是不露分毫，自然而然地用对属下说话的语气吩咐道，向来讨厌别人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话的叶卿默默无言地坐到一旁木制的冷硬凳子上。
杨老爷子坐在另一张更加冷硬的椅子上——那与其说是椅子，还不如说是多了四只脚的木板，身后四周永远是空落落的，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略有些迟疑地问。
“叶卿。”她回答，一点都不意外这外公竟不知道自己外孙女的名字，要是他知道，反倒怪异了。
又是一阵沉默，杨老爷子目光飘向窗外，怔怔地不说话，叶卿也不好做声，只得耐心坐着，这位老人总不会是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外孙女，想看看罢？许久，杨老爷子好像找回了一时，看着叶卿笑起来，“没想到，你不像你母亲，也不像当初那拐了莹儿的混小子，却偏偏像极了他。”
“……谁？”叶卿抬起头，眸色一如既往地深不可测。
杨老爷子微微一愣，而后不住地苦笑起来，这双眼睛，与‘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地深邃，一样地让人心悸，当年‘他’还是孩子时，可不就是这样看着自己吗，这双谁都逃不开的双眼，“你该叫他舅舅。”
“原来您说的是舅舅。”叶卿感到荒谬极了，低下头轻笑起来，潋滟的眸子妖娆至极，那是杨望眼中不会出现的恶，“舅舅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慈悲的人，你怎么会觉得我像舅舅呢？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玩。”
杨老爷子叹息一声，“孩子，我看得到的，你与他一样。”叶卿不再反驳，安静地坐着，“原来您是知道舅舅所做的，却这样任由。舅舅把所有人都考虑进去、保护好了，却从来不在意自己，您难道就……心安理得吗？”
想不到，他自己看着杨望长大，却在现在才看明白杨望所做的事中对他一家人的保护，而这个孩子，却在短短的相处内，看透了杨望隐忍的苦心孤诣。
“舅舅并不是您家亲生的吧？我母亲，她对养子的忌讳应该就是因为舅舅，而舅舅出现在幕前接管产业，只是为了把针对您一家的伤害转移到他自己身上，母亲却以为就就是为了家产。”叶卿闭上眼睛，遮住眼中飘摇的怒火，继续说，“恐怕，母亲的事也是舅舅的算计，算计母亲恨他，算计母亲离开，而您，应该不是全然不知的，不然，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做出把母亲逐出家门的决定。”
杨望，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杨老爷子默然无语，叶卿只不过与杨望相处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却比他看到地更多，更全面，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是……他心知肚明却不想深究探求真相。
“我虽然不知道舅舅的计划是什么，不过我却知道他一定没有把自己的安危和下场放在心上，或者，连他自己都是算计中的一环。”叶卿缓缓道出自己的推断眼中的神色悲哀且安宁，“他所为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他这样做，母亲，您……都不值得舅舅这样啊，他为什么就不能自私点？”
也许杨老爷子说得对吧，因为她像舅舅，所以能看到这让人悲哀的真相，所以才会那么容易就认可、亲近他，轻而易举被触动，所以，她尽她所能让杨望身上的阴霾少些。
“抱歉，我失态了。”叶卿的面容平静下来，她浅笑着说，“我有一点与舅舅不同，我的关心与爱只会给值得拥有它们的人，我做不到舅舅这般无私决绝，我不会拿生命来赌来交换，我会不惜一切活下去，哪怕代价是别人的生命，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有改变一切的机会，呵，人本自私。”（其实我一点也不像写这句话，有点中二的感觉）
这么笑着，如邻家甜美的少女，却平静地说出这样可怕的宣言。
当年，杨家遭人陷害，杨家大儿含冤而死时，十五岁的杨望带着十岁的妹妹杨莹流落海外，那时的他是否也抱着这样的想法，不惜一切护着妹妹活下来，杨老爷子突然颤抖起来，当年杨望带着杨莹与他么重逢时，十五岁的少年已长成二十二岁的青年，那双温润下隐藏着业火的瞳眸与眼前少女如水的眼波下暗藏血腥的眼睛重合在一起——
妖鬼莫分
高山流水的铃声打破满室的沉寂，叶卿收敛情绪，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杨老爷子的目光真的堪称火眼金睛，这两人连接电话前的反应都这么像），看到来电显示，笑里藏刀的女魔头顿时变成乖乖外甥女小甜心，接听电话，“舅舅，您忙完了？嗯？我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好像迷路了……不用麻烦您过来了，对面有个慈祥和蔼的老爷爷，我去向老人家问个路就好了。嗯，刚从赌石街出来，很有趣呢，好，我知道了，马上问路去找您这还不成么！”
叶卿挂了电话，对面的一代老战士石化的雕像上出现一条条龟裂的痕迹。
他是穿越了吗？（别问我为什么老爷子会知道穿越这么不正经的形容词）他回到十六年前了吗？不然怎么会听到杨望那宠溺温柔的声音？这样的杨望，不是已经消失了十六年了吗？
“慈祥和蔼的老人家，舅舅找我呢，我就不陪您老聊天了。”叶卿晃了晃手机，冷笑一声，径直推门畅通无阻地走出去，没有杨老爷子的吩咐，哪会有人敢拦她。
杨老爷子失神地站起来，手边的茶杯掉在地上，“啪”地一声，清脆悦耳，热水在地面上流淌，他看向门口，茫然失措——这是原本绝不会在杨老爷子身上出现的。
叶卿声声的‘不值’盘旋在耳边，杨老爷子看着书桌上的照片，照片中，是一家老少，照片中，少女杨莹挽着杨望的手臂，笑靥灿如夏花——与而今的冷漠怨恨形成让人心痛的鲜明对比。
确实，是不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