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向西二十里西北郊有一处先王行宫是承献帝在位时派人修建的,比起一般的行宫少了几分奢华靡丽,多了几分素净清雅,颇有江南园林的秀致之风。经逸王西门黎再三斟酌,接风宴最终摆在“惊鸿苑”。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一袭云锦华袍的男子手摇白玉骨折扇,一手负于身后,静静立在“斜阳桥”上环顾着满园春景,俨然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之态,随行大多是行军武夫,这般反衬有些大煞风景。
“王爷,顾公子求见。”
“快请他进来。”温润如玉的男子倏的收扇,衣袖带风,以紫色丝线从袖口蜿蜒到胸前所绣的巨幅四爪金龙深似奔腾欲飞,正如有些东西本就是天生的。
今日的顾覃青穿的十分应景,身着一身青烟色长衫,通身毫无坠饰,只是一头乌发用一根翡翠发簪固于顶上,清雅俊逸,远远看着隐约透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一反世人对商贾的偏见。
那抹青烟色的主人也同样步上朱漆“斜阳桥”,向着西门黎拱手作揖。
“参见逸王。”
“顾兄,别来无恙啊?”西门黎笑得恰到好处,如同微风拂面之感。
“一别经年,王爷风采更胜往昔。”
高手过招,无形更胜有形。此为平局。
一群青年才俊聚在一起,漂亮的场面话说了一堆又一堆,一行人天南地北地闲扯到日影西斜,才回到“惊鸿苑”。
行宫清雅,但并非简素,天家的气度到底掩不住——光是看那宫殿门前中天悬挂的金漆沉木匾就不言而喻。
延廊缦回,承载了历史沧桑和厚重感的青石板安静地铺满了茵茵草色,如同宫廷的华美深沉埋藏了女子的真心。
青砖,朱墙,黛瓦,飞檐。
这是兰婳音的最初印象。当夜,她与一众舞姬被装上马车,前后六辆车招摇过市,真真的好不风光,让她顿生一种错觉:她们其实也是一种货物,就这么包装精美地载在马车里,最终待价而沽……有些讥讽,但眼下却是事实。
“喂,听说了没?这次逸王也来了!”
“顾公子那才叫天人之姿……不过小侯爷也是……”
“我听说啊,安云上次到京城就见过逸王!那可是皇室血脉……听说王府里就一位王妃。”
“瞎说什么?逸王对逸王妃根本就没有……”
“嘘……嫌命长啊?轻点声,我跟你们说啊……”闲话唠叨完了,小女子们又把话题扯到了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上。这才是女子的本性。
兰婳音着实嫌这些女子聒噪,马车里满是脂粉熏香的味道,令人有些窒息,所以一到门口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
或许是因为车室内的暖炉太暖,甫一下车让她很不适。应现在虽然是春天,但初春的夜风还是透着凉意,马车在第一重门前就停下了,众女紧跟着灰衣内侍匆匆入内。夜深露重,兰婳音不由地拢了拢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裙,却拢不住在夜风里不断颤抖的身子,肌肤上起了细小的疙瘩,很不舒服。
一身天红色纱衣的兰婳音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落在队伍后面,深藏于广袖之中的手不断地繁复搓揉着,擦的生红了方才开始微微有些温热之意。
“那晚你不是说身子好多了吗,怎么还在发抖?是不是很冷?”淡漠的男声在夜风凌乱中透着凌厉坚定,让她有点不自在,就像情人之间的“寒暄”,极别扭。
“无妨,我没事。”兰婳音稍稍退了三小步,保持着刻意得体的距离。
夜昔取下身上的黑色金绣披风拿在手里,用力甩了几下,转到她背后将人紧紧裹在披风里,就像是把人圈在他怀中,轻笑道,“别再拒绝了,我只是看着你冷得发抖,想把披风给你。”
“夜公子,真的不用了,姽婳不怕冷。”女子纤弱的身子停止了颤抖,暗自运功护体卫暖。
灯影憧憧,一棵相思树下立着高低不一的两道身影。那抹纤瘦的红色身影尤为动人,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就站成了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哟——怎么在这儿干站着,等我吗?”戏谑之声如同魔音入耳,“据我所知,当日兰三小姐兰婳音出嫁被劫,至今生死未卜;所说这赐婚小侯爷也并不满意,可怎么一点都不心疼兰三小姐,却在这里搂着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呢?”这一番话说的极是正义凛然,大公无私,头头是道,足以把不知情的人唬的一愣一愣的,但却让兰婳音本就纤瘦的身子狠狠颤了三下,夜昔眼尖地发现了她的异样,小声问,“你怎么了?”
“没事。”兰婳音扯下披肩匆匆塞到夜昔怀里,提着裙裾要去追大部队。
“你确定?”一袭绛紫色华衣的男子忽而长臂一揽,拦住了女子的去处,用力一拽,把人带进了自己身前,温香软玉在怀,唇角微翘,紫衣潋滟,那一霎的风华足以让天地失色。
夜昔眸色一黯,深不见底。
“大哥,这哪家的姑娘笑得这么好看?”
姑娘?夜煜刻意的揶揄逗得众人一笑,众人望向笑容妖孽的男子和僵着脸一直保持假笑的女子:朱衣紫华,宛如吸尽天地精灵;月有阴晴,人间离合无关风月。只是这样的他们,让所有人都觉得赏心悦目,就像是,天生一对。
但气氛并未有所缓和——热油浇盖,两方充满敌意的小火苗“蹭”的一下又高了几尺,天雷滚滚……
“不,你错了!难道你没看见吗?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不是我,而是我怀里的女子。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对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引自《洛神赋》)
妖孽男同色的眸子紫光一转,箍住女子温软身躯的手收紧了几分,兰婳音感到了身后的冷意,只道芒刺在背。
“这么热闹,怎么没算上本王!”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从天而降,一时剑拔弩张的气氛瞬时缓和下来。
“参见王爷。”
“都起来吧。”尽管已是初春,但西门黎还是手执玉扇,“唰”的一展扇,轻轻扇了几扇,火热的场面登时又凉了一截。
“王爷,无事的话,小臣先进大殿了。”夜昔对上了西门黎平静的眼,颔首退场。
西门黎眸光一转,澄澈的眸子望向那姿势暧昧两人,兰婳音有些心虚地扭过头,额头却硬生生撞上了妖孽男的鼻梁,夜空里清晰地传出一声闷哼。
“逸王,我先告退了。”妖孽最怕什么?怕破相咯~这样就没资本骗女人了。这个道理妖孽是最是明白,所以跑得衣袖带风无影无踪……
“多谢王爷。”在万花楼呆了这么久,兰婳音知道这种时候最不能吝啬微笑,唇角轻扬,妩媚动人,“王爷的玉扇果然有效,只是几下就扇灭了刚才的‘火焰山’。”
“婳儿,你可还是坚持那个答案吗?”
“兰婳音的名誉已经被毁,回去只会给兰家抹黑。”红衣艳艳,绝代芳华,美目流转之间却是一片冰凉的绝然,“所以,还请王爷好好照顾姐姐。姐姐自小性子柔弱,心思甚虑,受了委屈也从不会对人说,劳王爷挑几个……”
“有什么话留着晚宴后再说吧,你该进去了。”羊脂白玉扇骨在月色下划出优美的弧度,玉的冰冷从指尖蔓延到西门黎的心里,如此一反常态、暴躁地打断她的话,是他不敢再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