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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燃着香甜的苏合香,此香素有安人心神之效,倘或是遇上她这么个心思凝重的,就算是燃安息香也是无用的。

贺兰裔到底是念着素日的情分,未曾下狠手,兰婳音只是在月下站了三个时辰穴道便自行解了,但她却并不急着回去,因为她丢一样东西,一样于她而言极其重要的东西——墨兰坠。

“该死!”定是昨夜那厮近她身时做的手脚,未曾料想到他的修为竟是如此之高,居然能在不知不觉之间偷走她的坠子。

这可如何是好?那是她对兰家的最后一丝念想,竟是这么去了。

兰婳音正对着琴案神思遨游,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幽叹:“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谁?她循声望去,只见一角冰蓝,心里已是了然。

“哼……看来,你这惊鸿之貌在他们眼里心里也不过如此,难为你不顾生死在两军对阵之时。如今你已消失了一日一夜,他们竟未遣人来寻,真真是伤情啊!”这唏嘘未免太矫情,兰婳音眼皮子也没抬,自顾自的八风不动,气定神闲。

妩媚的眼角溢出笑意,道,“逸王毕竟还是替我挡了一箭,如此算来也是扯平了。这世上本就没有谁欠谁的,不过还的或早或晚罢了。”

成辟低下高傲的头颅,看着那一身潋紫华韵的女子,绷得紧紧的俊脸上更显凝重之色:近日细看才益发觉着移不开眼了,也难怪外面的传闻都传得那样盛了;可是,她眼下这副光景,师兄的心意又实在是……

唉,正是应和了那句佛偈:说不得。

他心知这种事多说无益,默默掩了门出去。自打那日在兰婳音手底下吃了暗亏,成辟正明里暗里找侍卫们喂招,以弥补过去落下的“亏空”,所以近日对她也并未有何刁难。

如此清净厚待过了好几日,她直道荆南国主着实费心了。眼见手上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一颗平静的心又开始重新活跃起来。

转眼已住了大半个月了,暑气日益严重,兰婳音日日蜷缩在这一方天地,看得也有些腻歪了,于是想着找个时候摸黑逃出去。

这一日,兰婳音正歪在美人榻上闭目醒神,疏影却捧了“冰镇雪梨”推门进来。与暗香的沉稳内敛不同,此女性子活泼轻快,一派天真烂漫;最重要的是,极为心直口快,她可以从中套出她想要的消息。

“姑娘,快来尝尝奴婢新做的‘冰镇雪梨’吧。”

她懒懒地伸展了一下,接过疏影递来的白玉碗。冷香幽幽,冰莹舒适,解了溽暑闷气,玩心一起,遂道:“素闻荆南多美人,单就是看你和暗香便可知此言非虚。”

疏影淡淡一笑,暗香疏影黄昏月景,突生一股子渺远之意,“姑娘这是打趣奴婢呢。”

兰婳音端着勺子,送到唇边,微微呷了一口,“你可曾有意中人了?”

两团红云霎时染上了疏影的小脸,羞怯万分自不消说,“奴婢听闻,再过几日便是中原的七夕节了,不知姑娘可曾有准备?”

乞巧节?是了,这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没日没夜的,竟是过的连日子都忘了。

潋滟凤眸微阖,眉梢飞挑,很是瑰艳,细细道:“你有所不知,这‘七夕节’又名‘乞巧节’,原是女子展现编织技艺,向织女”七姐“求得美满姻缘的日子。闺中少女亦会结彩楼,预备黄铜制成的细针(七孔针),以五色细线对月迎风穿针;久而久之,七夕也成为了”女儿节“。在江南一带,年轻男女亦会盛装而出,走上街头寻觅意中人,或是互表心意,即是达成一桩好姻缘了……”兰婳音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字几近不可闻,美目一瞬间清明。

天赐良机。

……

邺城临近渝州,虽为大烟边境之地,但因其地处荆南、大烟陆上商贸中枢,近年来发展很快,其富丽繁华不失烟京,只是少了一分古朴庄重的雍雅大气。

成辟兴许是谨守着对贺兰裔的许诺,又或是那一日两人交手后心里有所忌惮,故而并未对她多加非难,不过是整日里在她的熏香里动手脚,让她只顾昏睡,提防着她逃跑。今日既为中原的“七夕”,那就没道理再关着她,适时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这几日承蒙国主照拂,姽婳的伤已经好多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不劳国主如此费心照顾了。”为了行动方便,兰婳音今日特地换了一身男装,因着她的身量在女子中也算是高挑的,那柜子里的黑色华锦穿着倒也十分得体,面冠玉束,出尘翩然。

成辟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是想出去给朕惹桃花?”这话里揶揄的味道浓了些,成辟自然知道大烟不如荆南、华国民风开放,闺中女子出门大多都是男子装扮,唯有一些青楼娼女才会不覆面纱行于大庭广众之间。不过,这是邺城,可没那么多规矩。

疏影、暗香私下里抿着嘴偷笑,兰婳音嫣然一笑,眉角的万种风情不言自喻,与平日里那个寡言少语、性子清冷的她很是不同。成辟虽是狂傲恣意,心思却是缜密十分,瞧出了她近日的异常,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不由地“放冷箭”威慑;末了还是不放心,于是派出了他在邺城所有的“暗人”暗中保护,毕竟她也是君衡看重的人,就算不念师门情分,他也会不计一切代价护她周全。

……

一路上兰婳音并未多言,只是一路瞧个新鲜。被人软禁在这邺城别苑已有一月有余,表面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但只要她迈出那屋子一步,就会有无数尾巴在后面跟着,很是生厌。

这些日子,她可以说是完全的与世隔绝,不知道妖孽回华国后如何了,到底在忙什么;也不知道夜昔和西门黎有没有派人找她,还有伙三营的一群大爷们怎么样了,有没有再受一营的气?

可是今夜,暖风处处熏人醉,喧闹的大街处处华灯高挂,宝马雕车香满路,就连空气里也弥漫着浓浓的脂粉气。如何能辜负这一片良辰美景?

成辟很是知晓她的心意,让手下人隔了一段跟着,由得她去看热闹。夜风妩媚地撩起她一角衣袍,青丝在风中缭绕。华灯初上,湖面波光潋滟,满渠莲形花灯,一柱烛火摇曳,微黄的光将荷花花瓣熏成了好看的金粉色,远远望去就像是天际那条璀璨银河。

真漂亮。

“不知道,这儿的河水,是不是也连着洛水?”眼前又浮现起那一晚与贺兰裔月下相逢的场景,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来,却是很有三分韵致。

心里这么想着,暗香就从身后跟了过来,生怕人一多就跟丢了她。

“据说这个湖原是三国时一位王爷命人挖的,引了洛水入湖,还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好像是叫宓湖。”

洛水,洛水之神宓妃;甄宓,战国红颜。如此深意,难怪湖畔了这么多青年男女携手并肩放灯许愿。她敛了敛衣裙,俯下身子正欲细细欣赏一番,对岸却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

披着鹅黄轻纱的女子双手环住银发男子的左臂,娇笑道:“公子快看,那边的花灯很漂亮。”

满渠芙蓉色晕开男子如画眉目,细狭斜挑的眉飞入云鬓,脸上带着极少见的宠溺之色,“你若是喜欢,我叫人去买便是了。”

是他么?居然也会有这样灿烂的笑容。她这一生之中见过多少笑容,大多是带着谄媚、做作之态,或是对她容貌垂涎颠离;偶有所不同,也不过是故作清高,满目骄矜,何曾见过这般纤尘不染、干净通透得让人心碎的笑?

浮世流离,能在这十丈软红里见过这样的笑实属因缘,寸寸如镜碎裂,在她心上划开一道又一道细不可见的小口子,温热的血丝酸涩地往外冒……此刻,她多希望那样的笑意多停留一瞬,让她镌刻在记忆里,历经风波,风华不减。

“那你快去!快些去呀,我眼瞧着可要被抢光了!”纤巧的女子笑语盈盈,作势要去推身边的男子,自己却跑到另一边去找纸笔。

“好。”

大约是觉着银发男子的容貌气度非凡,越来越多的女子朝着那一处涌过去,一时间花团锦簇,纤云缭绕。“柳下惠”却是岿然不动坐怀不乱,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但是感觉到有莫名的目光一直紧盯着;抬首瞬间,猛然间发现了对岸一身男子装扮的她,急急地张了张口,却终是被身畔一群莺燕欢笑掩了下去。

站在湖畔,迎着晚风,望着对面那人,不,是那群人,兰婳音只觉着眼前溶溶,天地间的景物都变朦胧了,只余那一笑清晰地映刻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她毅然转过身背离这天地浮华,却迎面撞上了同色衣衫夜昔。

“你在这儿?!”男子一向淡漠的眸子里毫不掩饰地闪耀着惊喜与可笑的无措。

“你怎么……?”兰婳音颇为不解地眯着眼望他,却发现无论自己多努力都看不清,喉间凝郁,声音竟有些哽咽:“带我走!”

------题外话------

话说这一章其实是我去年七夕的时候写的。

诶诶……竟然还是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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