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随着一声令下,成千上万只烧着的羽箭一波波地嗖嗖射入城内,顿时便有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传来。
他们开始行动了。
季文熙等人潜伏在草丛里,默默观察着远处的战势。
雁沙关是季国北部第一大关,城高池深,不是一般的小城防可以比拟的。羯昰单于他们也是早早地就做好了准备,随着一声嘹亮的号角吹响,数十架火云梯子登时喊杀着冲上前去竖上了高高的南部城墙。
一个个体型剽悍膂力过人的胡虏大兵迅疾地攀爬着向上,而在城墙上面黑衣黑甲的季国士兵奋力地砍杀着,上来一个砍掉一个,上来两个就砍掉一双,坚决不退后一步,誓死捍卫着城墙。
城中的火焰渐渐被扑灭了,冒出浓重呛人的黑烟,惨叫声,喊杀声,交织成一只悲壮惨烈的交响曲。一桶桶的桐油泼了下去,火把一点,巨大的火势瞬时噌地冒了起来,一条条火龙顺势沿着梯子吞噬下去。被烧到的胡虏兵发出悲惨的哭嚎声松开手,从高高的云梯上摔了下去。
死亡并没有吓退勇猛无畏的胡虏兵们,前面的死了,后面又有成千上万的人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跟上。战争是残酷的,在这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战斗中,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性一般,全都血红着双眼,挥舞着手上的钢刀长矛,激烈地厮杀着,一如世界末日一般。
杨廷顾不上苏先生的劝阻,一听到南边开始攻城了,当即抽出腰间细长的青锋剑,又反手从架子上抄起一把大长刀冲上城墙。
烧毁的云梯被抛在一边,又有新的换了上来,刚刚爬上墙头的胡虏兵还没待看清人影就被杨廷一刀掀翻下去,发出嘭的一声响。
“将军!请您回营镇守!这里就交给我们吧!”一路军统领许持言辞恳切地看着他们的将军,满脸的焦急。
杨廷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大喝道:“不用管我!各自都坚守职位,决不能有失!”
许持不敢再言,一拱手反身站起来又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
胡虏兵剽悍,个个都力大无比,数十斤沉的钢刀长矛挥舞起来毫不费力,东季的士兵们纵然是勇猛,要单打独斗地肉搏起来却也还是不敌。越来越多的胡虏兵爬上了城墙,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色蔓延。
士兵们扑上前来奋勇无比地砍杀着,誓要把胡虏兵都杀绝。冰冷的钢刀瞬间砍断了穿着铠甲的季国士兵的右臂,一只还紧紧握着长刀的手臂跌落下来,士兵紧咬着牙关单膝跪在地上用左手捡起长刀,继续疯狂地砍向凶残的胡虏兵。胡虏兵十为不屑地一笑,狰狞的面孔露出森森的白牙,钢刀一闪,一个圆滚滚的头颅就被砍了下来,血光四溅。
天空中呼呼地又是一阵羽箭乱射,满天的火光,火势冲天蔓延起来。三路军统领高尉指挥着士兵拖着水龙四处救火,忙得焦头烂额的。城中的百姓都已得了命令,各家各户地紧锁着门缩在最严实的屋里,胆战心惊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报告将军!城西失守!”血色盔甲的士兵捂着中箭的左腿踉跄着前来报告。
杨廷一皱眉,刚要下令,又听到高呼的报告声传来。
“报告将军!城北出现敌情!敌军开始攻城了!”一脸惶恐的士兵茫然地看着杨廷,眼里写满了惊恐。要知道城北外面那可是十万胡虏兵呀,城南这边把守起来已经很费力了,城北又爆发了战事,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顿时神情一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年轻的将军秀挺的眉峰皱得更紧了,微一沉默,冷声道:“许统领听令!”
“末将在!”一路军统领许持立马上前拱手单膝跪下,神情庄重。
“严密把守南城墙,绝不容许放进一个敌人!”杨廷重重看着许持,一字一顿地说道。
“末将领命!”
“邓统领!”杨廷厉声喝道。
“末将在!”二路军统领邓旭身形剽悍,喝声如雷。
“去给我把西城墙抢回来!”
“是!”邓旭听命立即退下去带兵冲向西边战团,一边疾步冲杀着,一边骂骂咧咧道他奶奶个熊的,看爷爷不杀你个屁滚尿流!
杨廷审视着下站的四路军统领刘光易和手下的士兵,挥手道:“其他人,跟我冲!”
说罢便带领着四千人马急急向北城墙冲去。守城的士兵正卖力地挥舞着长刀砍杀着,一见将军来了,顿时军心稳定了几分,更加卖力地挥砍起来。
血腥的味道在蔓延,人们在死亡的面前渐渐麻木,只剩了拼杀,继续杀下去,杀掉那些侵犯他们的疯狂的野狗。
杨廷远远看着城外三百步远处的勒川,一身锃亮的青色铠甲骑在白马上,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纠结缠绵。
勒川也似感应到他的目光一般,抬眼看着城墙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嘴角微微挑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杨廷,我会让你后悔的。
巨型的圆木搬了起来,长长的距离冲上前去,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
火焰滔天,来不及救援,火势渐渐地失控起来。城内的百姓们从最初的惶恐不安渐渐地安定下来,各家的男人们安顿好老婆孩子,都聚到了街上帮着官兵们担水抢救火情。
不乏有被箭射到受伤或丧了命的,可是男人们依然没有畏惧退缩。任何有血性的人在看着自己的家园遭到了侵略,都不会无动于衷。
城下有十万大军压阵,一波波的敌军洪水一般奔涌着冲上前来,就像没有止境一样,黑压压的一片,场面着实骇人。
这样近距离的搏杀,刚猛有力射程远的守城弩完全发挥不出威力,只能死死地防守着。墙边上士兵们奋力地砍杀着爬着梯子登上来的敌兵,旁边一排排的士兵摆好了阵型,弯弓搭箭,一声令下,数千只羽箭齐齐射下。
城下的胡虏兵阵型太过密集,数千只羽箭几乎支支都没有落空,瞬间夺去近千人性命。胡虏兵悲惨的叫声还未喊多久,又是一阵箭雨密密麻麻地落下,死伤无计。
几十轮箭雨下来,胡虏军元气大伤,死伤近万人,但是杨廷心下却并未轻松多少,城中的箭矢眼看着就要告罄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杨廷心下的忧虑越来越重,但是面上还是要保持着一贯的坚定,怕士兵们看到丢了士气。
到底援军何时才到?不知这样下去还能坚持多久?
年轻的将军薄唇紧抿,看上去很是冷厉。
城门处的士兵搬运着沙包,一摞一摞地压在门后,以阻挡着巨大的冲击。可是城门外的撞击一次比一次猛烈,眼看着城门后冷硬的十三道钢铁门拴渐渐地弯曲变形,却别无他法,只能继续摞着沙包,一层又一层。将军吩咐了,绝不能失了城门!
城楼上箭矢已经告罄了,城墙上的士兵们搬起了石块、沙袋,大力向城下抛去。胡虏兵地势低劣,处于下风,顿时便被散落下的石块沙包砸得血肉模糊,死伤无数,一时悲声连连,战况异常的惨烈。
在这样冷硬无比,绝不退让的反攻下,饶是向来以勇猛著称的草原胡虏兵们,心下也生出了一丝胆怯,畏畏缩缩地不敢再上前。
号角吹响,第一波冲锋鸣金收兵了。胡虏兵渐渐退了回去,守城墙的士兵们顿时跌坐在地上,浑身脱力。不管怎么样,北城墙暂时还是守住了。
南部城墙战事却依旧胶着,胡虏不肯退,季兵不肯让,双方都损折了不少人马。
只是羯昰单于到底是用兵高明了许多,胡虏兵们爬城墙都是两人一组的,一个在前面开道,一个在后面挥舞着钢刀与季兵搏斗。这样的攻法确是十分有效,已经有十数次突破了城墙,攻上城头,却又最终在季兵义无反顾的拼杀下堵了回去。
北边勒川方面的人多,是南边羯昰单于兵力的三倍有余,因此打起仗来也没有这么畏首畏尾,担心死伤过多影响了兵力。
“报!”一声嘶哑的长呼,却是一身残破铠甲的二路军统领邓旭,“报告将军!西城墙已经夺回!敌军已经退了回去,只是我军损失严重,折损了两千五百将士!末将无能,请将军责罚!”
身形剽悍的邓统领跪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支断箭,浑身浴血,两眼通红,目眦欲裂。
杨廷不用问就知道那是一场怎样惨烈的争夺战,只觉得胸腔内的怒火熊熊地灼烧着,痛彻心扉。默默上前扶起邓统领,在他的肩上重重压了压,沉声道:“兄弟们不会白死的!相信我!”
邓统领满眼热泪,紧咬着牙关不落下分毫,重重点了点头转身疾步离去。
混战了一天了,夜色渐临,惨烈的厮杀声终于退去,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可是太过安静了,没有一丝的声音,只有一股浓重而悲伤的情绪夹杂着愤恨在夜幕里叫嚣蔓延。
雁沙关的两万守城兵在这一日里损折了六千。
看着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同伴们尸体堆积成墙,力战了一天的士兵们默默地坐着,为兄弟的死而悲伤,为他们没有着落的明天而无助彷徨。
羌笛哀哀怨怨的曲调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听得人心都碎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兵娃娃忍不住低低啜泣了起来,年岁大的士兵们有的皱起了眉头,有的投来怜悯同情的眼光。
一个大个子的老兵在孩子头上拍了拍:“娃子不哭了,有啥好怕的,咱大季国士兵哪个都不是孬种!”
兵娃娃抬起袖子使劲擦了擦眼泪,操着东北口音倔强地说道:“俺没有害怕,俺就是有点想俺娘。”
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老兵默默拍了拍孩子孱弱的肩膀,拿起酒壶走出了营帐。
夜渐深了,无边的月色洒下一片朦胧的柔和,醉人心脾。只是纵然夜色如纱,美丽动人,却也抵挡不住那落寞遥远的思念,抵挡不住那痛心彻骨的悲伤。